攬芳華 第30節
聽男人說話得學會挖掘其深意。 馮嘉幼呵了口氣,拿眼斜他:“你說的這些,都不知是不是和她也說過?!?/br> “她?”謝攬凝眉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不想再惹她不開心,決定實話實說,“哪有什么她。比起你,我簡單得多?!?/br> 從小謝朝寧就防著他分心不練功,除了姚三娘,沒幾個異性能靠近他十步之內。 就連送他的那只禿鷲都是公的。 成年后謝攬的確遇過幾個追著他跑的女人,但他整天忙著打北戎,通西域,壯大他們十八寨。但凡有點時間都用來約人決斗,哪有心思去風花雪月。 也就是在京城里閑的。 “哦?”馮嘉幼指著他的臉,“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有這病根的?” “是松煙拿給我的藥?!敝x攬怕她不信,從袖子里將藥瓶取出來,亮給她看,還與她講了講用途。 馮嘉幼得知真相,心中更氣惱,她起身一拍案臺怒道:“謝攬!” 那方硯臺又被震地跳起來,這次輪到謝攬眼皮兒一跳。 通常他爹喊他大名,還拍桌子,他就離挨打不遠了。 馮嘉幼指著他恨恨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臟東西嗎?寧愿吃這種自損的藥,也要將我推開?” 即使她已經許久不曾動過嫁人的念頭,但有幾個姑娘沒悄悄幻想過自己的洞房花燭夜。 竟遭他這樣嫌棄! 謝攬有苦說不出,伸手示意她冷靜:“你聽我解釋……” 馮嘉幼打斷:“是聽你狡辯吧?” 兩人隔著案臺對峙,她只恨自己胳膊不夠長,不然肯定要給他一巴掌! 心酸委屈,她轉身往內室走,邊走邊扯頭上的金冠,發髻散開,黑發鋪了下來:“你若真瞧不上我,那咱們趁早和離,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謝攬見她似乎攥起袖子擦眼淚,心頭一緊,繞過案臺追上去:“我哪里會看不上你?” 起初覺得馮嘉幼過于功利,是不太喜歡。 但慢慢想通了,落在她的處境上,又能有什么更好的選擇? 以她的本事,若非中原對女子這般苛刻,犯得著來依附他? 謝攬是可以率性而為,卻也明白這世上不是誰都如他一般幸運,擁有率性的本錢。 馮嘉幼如今正是在努力去掙這份本錢,有什么錯? 可她努力錯了方向,而他又不好明說。 謝攬看著馮嘉幼坐回床邊,側身趴在摞了幾層的厚錦被上。 他來到床邊勸:“我是怕你會看不上我,因為我不可能達到你的期望,怕你往后賠了夫人又折兵?!?/br> 馮嘉幼仍埋著臉,聲音甕甕的:“今早上我說的話,你是聾了?還是你小瞧我,不信我會是個好妻子,可以陪你高山低谷?” 他正要說話,馮嘉幼刷地抬起手臂指向外間。 謝攬知道是叫他滾,不由脫口而出:“沒有高山低谷,只有黃沙戈壁,你行不行?” 正郁氣的馮嘉幼微微楞,以為他意有所指,卻猜不出具體指什么。 她從棉被里抬起頭看向他,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謝攬覺得再被她逼一逼,自己就要露餡了,幾經猶豫說道:“仕途上的風險,你以為只是在京城里起起伏伏?我打個比方,萬一哪天我被貶去邊境,是一個惡劣之地……那里你有錢也無處花,都是最原始的以物換物,水比金子貴,食物就那么幾樣,出門還時常遭遇足以將你卷走的風暴,你確定不會厭煩,不會熬不住死在那里?” 那可是大魏一百多年來的流放地。 也是大魏最偏遠最惡劣最殘酷的流放地。 即使如今在他們努力下頗為繁榮,也不是她這種嬌生慣養的京城貴族小姐可以承受的。 “你指的是威遠道?”馮嘉幼想起程令紓在那里戍邊三年,的確是黑瘦了一些,遠不如從前水靈了。 謝攬不敢說太多:“我隨便打個比方?!?/br> 威遠道距離他們黑水城十八寨,還相隔著三百多里荒無人煙的沙海。 馮嘉幼坐直身子,擰起眉頭,謝攬此話當真問住她了。 自出生起她從未離開過京城地界,有些想象不出他口中的生活。 謝攬垂目凝視她思索的模樣,私心里很想知道她的答案,若她依然堅決,或許往后…… 可馮嘉幼遲遲不語,眉間的焦慮越來越重,謝攬笑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什么:“你看,其實你根本就沒做好準備,不如再仔細想想?!?/br> “我見識少,沒準備又如何?”馮嘉幼突地開口質問,“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的承諾,說會做我的傘,當我的盾,拿命護我周全?難道你承諾的范圍只在京城內,離開京城就不作數了?我去了那里喝不到水,吃不上飯,被風暴卷走,你在做什么?站在旁邊瞪大眼睛干干看著嗎?” 謝攬被她問的愣?。骸拔摇?/br> “我會不會厭煩不清楚,但若因此熬死了,只證明你無能?!瘪T嘉幼險些被他的思路帶著走,冷哼,“沒有做好準備的分明是你,自己先去想清楚,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護住我吧!” 她牙尖嘴利的反擊完,便不再理會他。 過一會兒竟聽見謝攬笑了,她狐疑抬頭,見他像是真想通了什么,眉宇舒展,整個人的狀態明顯放松不少。 馮嘉幼費解。 折騰許久,紅燭已經燃了一半,謝攬轉個身挨著她坐下,又低低笑一聲。 馮嘉幼瘆得慌:“你笑什么?” 她看不透他,總覺得他有許多面,一會兒神秘莫測,一會兒簡單粗暴,而此時他似乎又流露出了自己的另一面,都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謝攬笑意不減:“笑我有福氣,娶了位能言善辯的嬌妻?!?/br> “你才知道?”馮嘉幼從小到大與人爭辯道理罕有敗績,現今御史臺那位聲名鵲起的薛言官少年時都曾被她氣到說不出話。 “你同樣很有福氣,因為我也不差?!?/br> 馮嘉幼瞪他一眼。 “我說真的?!敝x攬很想將自己那些戰績擺出來給她瞧,如今整個西北沒有比他十八寨少寨主名號更響亮的,他爹都比不過。 “確實不差?!瘪T嘉幼說,“新婚夜吃這種藥助興的,謝郎你怕是獨一份呢?!?/br> 謝攬:“……” 嘲笑歸嘲笑,馮嘉幼總算是不惱了。 謝攬卻收斂笑意:“我其實是有難言之隱,暫時不能告訴你?!?/br> 難言之隱? 馮嘉幼的視線下意識從他臉上往下移。 “不是你想的那樣?!敝x攬難堪起身,背對她訕訕道,“總之,你給我一些時間?!?/br> 他需要寫封家書,讓謝臨溪帶回北地去給謝朝寧,說明他在中原成了親。 不管他爹會有什么反應,只要知悉此事,婚事在他心中才真算數,因為這是北地嫁娶的規矩。 謝攬本也不是個喜歡思謀太多的性格,心中暗下決定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正如二叔說的,往后的事情誰知道。 “時候不早了,你先睡吧?!彼f著從內室去到外間,重新坐回到案臺后。 馮嘉幼起身走到屏風邊,扶著邊框遠遠看謝攬提筆寫字。 她隱隱有種感覺,謝攬似乎放下了一些心防,不再將她拒之門外。 這樣就沒有必要非得逼他就范,馮嘉幼自己也不喜歡強扭的瓜,畢竟她也不是真的渴。 只是先前他那模糊不清的態度令她不安罷了。 …… 這一夜馮嘉幼睡的格外安穩,都不知何時睡著的。 醒來時謝攬還穿著婚服趴在案臺上,枕著手臂休息,馮嘉幼不清楚他打算持續多久,瞧著挺可憐,想著要不要擺張睡榻進來。 這念頭只在腦海里閃過一瞬,立刻被她否決。 謝攬早就醒了,從臂彎里抬頭,見她只穿著薄薄中衣,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在心中適應了一會兒,才開口問:“要去給……母親請安?” “不用?!瘪T嘉幼示意他去內室換件衣裳,“我得喊珊瑚她們進來梳洗,你這樣讓人瞧見,又要說閑話?!?/br> 謝攬連忙起身,去到內室側邊一連打開好幾個紫檀衣柜,才看到男子的衣飾。 是馮嘉幼從松煙處拿了他的舊衣服,吩咐衣坊比著做的,估摸著有十幾套,都是時下京城貴公子中最流行的。 謝攬看到這些精美的輕裘緩帶,腦仁一陣痛,又不好拂她的心意,隨便抓了一件出來穿。 “我來幫你吧?!瘪T嘉幼見他穿好竹葉青色的長袍后,手里拿著兩條腰帶比較長短有些無措的模樣,走過去接入手中,“要這樣交叉著穿過來。 謝攬本想展開雙臂當個稻草人,由著她擺弄,卻在她一雙手摸到自己后腰時打了個激靈,將腰帶搶回來:“我還是學一學?!?/br> 馮嘉幼瞥他一眼,出去喊侍女們進來。 等馮嘉幼全部梳洗完畢,他才堪堪穿好那兩根腰帶。 在院中的石桌上吃早飯,謝攬問:“京城中成親后的第一天要做什么?” 馮嘉幼:“無事?!?/br> 謝攬:“那可不可以出門?” 馮嘉幼無所謂:“謝郎想去哪里?” 謝攬試探著問:“昨日賓客中有一位威遠侯府的程小姐,你與她是好友?” 瞧見馮嘉幼瞬間變臉,他解釋,“你莫要誤會,臨溪兄與她相識,這兩日都是她招待的,我有事想見臨溪兄,卻不知道他在哪里?!?/br> 馮嘉幼繼續吃蓮子羹:“這好辦,讓珊瑚過去問問,將謝公子請過來?!?/br> 謝攬制止:“臨溪兄不想外人知道我們認識,因此想要借用一下你與程小姐的關系?!?/br> 馮嘉幼垂著眼皮兒,不問緣由:“這有些難,我與程令紓熟歸熟,但不是可以約著喝茶的關系?!?/br> 話是這樣說,她還是吩咐珊瑚去了趟威遠侯府,看程令紓怎么說。 沒想到程令紓當即與她約了個時間,就在今日華燈初上時。 …… 黃昏時馮嘉幼換了男裝陪著謝攬出門,來到約好的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