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念念不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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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施念念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感覺嘴角發酸,摸了摸,才發現自己仍止不住地傻笑。 他竟然答應留下來一年! 又偷偷樂了一會兒,翻身時,心底忽然生出不對勁來。 不對......南正人這么好,說不定是不想讓她傷心才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就在這念頭一閃而過時,施念念赤腳從床上跳下來,連燈也不點就推門而出。她本不常睡在桂湘樓,只因南正在這住下,為了多陪他一會兒,才命人隨便收拾一間客房出來給自己。 果不其然,漆黑的長廊只有一處亮著薄弱的微光,是南正的廂房。 苦澀漫延,施念念自嘲地笑了笑。 大半夜不睡,應該是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吧? 心底泛起有難以言喻的疼,她雙腳貼著冰涼地板,緩緩靠近光源,如同飛蛾撲火,明知道這是一段無疾而終的緣分,她也愿意做那隻大傻蛾。 如果今晚她沒有發現,是不是明天一早發現他不見后,又得經歷三年前的患得患失? 可這一回不同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也會遇見心儀的男子。 也會驚慌失措的。 施念念用力眨眼,迫使濕潤減退,她站在門外,聽見里頭傳出細微的聲音,顯然人未睡。手舉了又抬,幾番遲疑終究不敢動作,她不想當面揭穿他,卻也不甘就此讓他離去。 有風自長廊吹過,施念念長發垂落,一身素白單薄,像極一個幽怨的女鬼。她吸吸鼻子,心里發虛,最終決定放棄。 剛轉身,門卻開了。 施念念錯愕回頭,嚇得連退數步,驟然被房里透出的光照得無所遁形,即便身處黑暗也無處藏匿。在他面前,她就像隻入網的小妖。 燈影搖曳,昏黃半暗,開門的少年眼眸有些散渙,那些散落的星光在看見女子時再度聚焦。 施念念見他已更衣,散落的長發尚有些潮濕,墨絲零碎落在胸前,少了晝日時分的陽朗,多了陌生而深沉的醺意,是屬于男子的氣息。 仿若謫仙下凡,沾上了煙火氣。 眼光落到對方隱約露出的鎖骨時,她沒底氣地臉紅了。 「念念?」溫柔的嗓音在夜間響起。 施念念被他一喊,魂魄又不知飄到哪里去了。 「啊......」回過神來,她尷尬地笑:「我、我路過,呵呵?!?/br> 南正低頭看到她光禿禿的小腳丫,淺笑:「進來吧?!?/br> 于是施念念攝手攝腳地跟了進去,門闔上,一室是暖光和屬于男子的幽香,她后知后覺想起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好像不太妥當。 南正對她,就這般放心? 良心雖疼,目光卻貪婪游走,她率先看見案上的紙墨,上頭只有半首詩句,顯然是因她的到來而被中斷。 施念念這才知道自己多心了,人家根本沒打算半夜離開。她摸摸鼻子,乾笑道:「還沒睡???」 南正想起人間的禮儀,便為她斟了杯茶,「我不太愛睡覺?!?/br> 「你這樣都快要成仙了!」施念念脫口而出。 南正見她微微皺鼻的模樣,無聲而笑:「念念睡不著?」 施念念吞吐道:「對、對啊,半夜想出來吹吹風,結果經過你這里,你又剛好推開門......」 「如此真巧?!?/br> 「我會打擾到你嗎?」她開始坐立不安。 「不會,我不太愛睡覺?!鼓险谷?,「所以在練字?!?/br> 施念念連忙道:「那你去練字吧,我就在這里喝喝茶,不用理我的!」 南正看了看她單薄的身子,起來取了件衣服蓋在她身上:「先蓋著吧?!?/br> 熟悉的清香覆來,施念念身體一僵,只覺微冷的身子瞬間熱得不行。此時二人靠得甚近,南正甚至仔細地幫她調整衣服,確保將人蓋得嚴實。 「南正......」 輕輕耳語傳來,南正俯首只見女子的臉紅得艷麗,唇瓣水氣氤氳,泛著茶香。如同棲情島每逢云霧散去后露出的彩霞,綽綽誘人。 「嗯?!顾椴蛔越麘寺?,心被一層朦朧薄霧纏繞。 「你對所有人都是這么好的嗎?」 「大概,是的?!?/br> 施念念愕然,全然沒料到他這么回答,見對方已準備起身,她急得拉著對方:「不是!你......」 動作過于猛烈,兩人頓時失了平衡,南正怕壓到她,一手護著她的頭,一手則低調施法。 施念念墜地時并不覺得疼,但她沒心思理會這些細節,只因自己犯下了另一個彌天大禍——她的手,將南正的衣服扯開了。 從鎖骨一直到胸下,她完美地將白凈結實的肌膚摸了個遍,奈何南正壓著自己,她連手都移不開。掌心猶如貼著一塊溫熱的美玉,她甚至摸到對方的心脈跳動,于是自己的小心藏也紊亂不已。 「對不......」她慌張抬頭,迎面而來卻是熟悉的氣息,和溫潤的柔軟。 卷長的睫毛猛顫,腦海一片空白。 施念念覺得,自己完完全全玷污南正了。 臨近清晨,施念念才成功入睡,不久卻被拍門聲吵醒了。 門外的婢女聲音既輕又急,似乎是冒著惹怒施念念的風險也得將人喊醒,「施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里頭地女子蹙著眉一開門,那人便慌道:「昨晚姜府被抄家,什么都一夜全沒了,這事今早才傳開來?!?/br> 施念念從「姜府」兩個字聯想到姜湛后,頓時睡意全無,臉色嚴肅:「現在人呢?」 「府中所有男丁即日被分發去流放,老弱婦孺暫時被收押了,聽說也是被發去做奴才的?!?/br> 「我問姜湛呢!」 婢女被施念念一吼,嚇得差點下跪:「姜、姜二少爺今早也被押走了,聽說是、是要去西邊邊境......」 「立馬準備馬車!」 匆匆整理儀容,施念念下樓時剛好碰見南正,兩人皆是一愣。 昨晚吃了人家豆腐后,施念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南正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怎么了?」南正見她滿身急躁,瞧出了端倪。 「我的朋友出事了,現在要走一趟?!?/br> 剛說完,樓下便傳來焦慮的聲音:「施姑娘,還沒借到馬車!」 「很急嗎?」南正問。 施念念點頭,臉色極度難看。 「跟我來?!鼓险隣科鹚氖?。 施念念不知道他是如何弄來的馬車和車夫,待回過神來,兩人已在城外郊野下車了。 「好快......」她暗嘆,看著白衣少年云淡風輕的模樣,只覺得世上什么難題都能解決,只要有他在。 馬車上,施念念已簡單將事情告知南正,包括如何認識姜湛、兩人這些年來莫名其妙的誤會與糾纏,偶爾說到某些地方,自己也氣笑了。 就這一趟路程,她完整訴說了一個平淡而有趣的故事。 「去吧,他們在那邊?!鼓险p道。 此處與城鎮有好一段距離,滿地雜草叢生,遠遠站著一行莫約百馀人的隊伍。施念念一眼就瞧到穿著囚衣的姜湛,溫馴的眉目有不屬于他年紀的蒼涼,她熟稔地塞了一把銀子給押送士兵,而后來到他身后。 「姜湛?!?/br> 姜湛回頭,錯愕道:「施姑娘?」 明明昨日才你追我逃,今日兩人就突然長大了。 施念念見他衣著落魄,臉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痕,完全想像不到一日前他還是個貴公子。 兩人相遇之初,是如今身份的互換。 所以說,在這世道,好人都是沒好報的。 「聽說......他們要押你去西方邊境?」 姜湛垂眸頷首。 「多少年?」 「三十年?!?/br> 他們都明白,可能這一去就是一輩子。 「你放心,我會救你的?!故┠钅罴t了眼。 姜湛苦笑:「姑娘千萬別亂來,此事已成定局,我們都認命了?!?/br> 施念念也知道自己無力與官府對抗,她掏出荷包塞到對方手中,倔強重復:「等我,我會想辦法救你的,這些銀子你先藏著慢慢使?!?/br> 她越是這般,姜湛便越心疼,卻也生起從未有過的歡喜,他低頭看著系在荷包上的鈴鐺,「此物......是否也能贈予姜生?」 「你喜歡的話,我以后送一百個給你!」 「這一個就夠了?!?/br> 姜湛抬頭凝望她片刻,又看了眼不遠處的南正,笑問:「施姑娘可有心上人?」 「有了?!故┠钅钛杆倌ǖ粞蹨I:「......早說了不要喜歡我,你偏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br> 「不浪費,你是世間上最好的姑娘,姜生自第一眼看見你時,就心悅不已?!菇可n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澀:「只可惜......」 只可惜尚未正式跟你提過親。 「不過,也好?!顾Φ?。 昨日他本想跟她提親,結果沒說上幾句話就被人跑了,如今一日物是人非,也幸好自己沒許下承諾,不然還得連累她。 官兵催促趕路了,休息的人群重新蠕動。 「回去吧?!挂娝鲃菀黄鹱?,姜湛輕輕推她回去,滿足地笑:「姜生祝愿姑娘佳偶天成,兒孫滿堂,愿三十年后你我再烹茗敘舊?!?/br> 施念念不知道他在囉囉唆唆講什么鬼話,豆大的淚珠滑落,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送人群離開。 她這輩子沒幾個朋友,姜湛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姜湛或許知道,她的疏遠與冷漠皆因不想失去一位朋友。 可他永遠不知道,當初的小少年為她出頭而振振有詞時,身后發抖的手早就落入少女眼中。 自那時起,施念念暗暗發誓,將來終有一日輪到她來保護這個人。 隊伍走遠,風吹野草窸窣,他們遠赴的西邊正是她一路逃來的方向。 蒼茫天地間,她就像隻走失的孤雁。 她已經很用力地握緊人間給予她僅有的光與溫暖了,可終究什么都抓不住。 施念念回頭,看見南正已來到身旁,擱在喉嚨的嗚咽才終于釋放出來。 南正安靜地張開手,女子哭著投入懷的瞬間,他感覺有什么扯著他的心一同墜落,很沉,很痛。 「南正,救救他們......」她聲嘶力竭地喊著,仿佛在為自己求救。 「抱歉?!鼓险o緊抱著她。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所擁抱的不是軀殼,而是痛苦掙扎的靈魂。 他以為那一兩金子已將她從深淵里拯救出來,事實不然。 「但,我會一直陪著你?!?/br> —————————————————————————— 啊啊啊番外好長啊,原本打算下一篇就完結,看來不行了嗚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