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清晨的薄暮散撒在街道上。 位于達爾昂西側的市郊,由一座小山丘。 山丘的起伏并不大,卻是達爾昂這種平原之中難得可以見到的起伏地形,也因此,可以眺望城市的景致。 回月走在通往山丘頂端的街道上。 陽光如幻化的流水般,慢慢灑進達爾昂城。 七月二日即將開始了。 在這之前,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須了結。 回月的步伐沒有猶豫,朝著山丘頂端走去。 四周遍布的野草,有著鵝黃、鮮紅、粉嫩等顏色,恰巧如同此時的天空。 陽光尚未將天空完全蓋過,所以,能夠在天空上看見從深黑的夜空、靛藍的星斗、淡藍的早晨天空、微黃的晨曦、粉嫩的云捲、鵝黃的曙色,種種繽紛顏色形成的漸層。 果然,很美。 盡心體會這個世界之后,不管是朝晨的空氣、百花的芳香、街上的露珠,以及各種型態的天空,都令回月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這個世界,的確很美。 抱著這樣微微的感慨,回月走到山丘的頂端。 山丘的頂端是墓園。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記載著在圈外罹難,找不到尸骨之人的名字。 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故事。 代表著一份家庭的溫馨以及破碎。 代表著無數個夢想與寄託。 也代表著世界的一部份。 由于人數眾多,所以并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座墓碑,而是一座墓碑上頭,刻著好幾個人的名字。 晨曦透過薄暮緩緩散射于墓園的山丘。 黑色大理石被染上了粉嫩的黃,添了許多溫暖。 如果那些人,此時此刻能夠感受到這種溫暖就好了。 回月如此想著,然后走進墓園。 在墓碑前面,偶爾還能看見家屬們獻上的鮮花。 雖然痛心,卻代表著家屬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死亡,究竟是什么? 人又為了什么而活著? 想到這邊,安琪的話忽然在回月腦海盤旋。 是啊,沒人會知道。 既然如此,就只能盡自己所能,好好活下去;盡自己所能,好好守護這個世界;盡自己所能,好好感受這個世界──無論結果如何,無論結果是否以定,至少自己曾經努力過。 好好感受這里,感受這個世界。 然后,誠心為世界祈禱。 如此想著的同時,回月走到了他所要找的墓碑旁邊,距離墓碑約十公尺。 然后,他停下了腳步。 因為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自己眼前。 「安琪……?」 那個令自己嚮往的少女。 純潔無瑕的少女。 把責任都往自己肩上扛,一肩扛起世界的少女。 卻也是讓回月發誓,會與她分攤這個世界的少女。 既堅強,卻清純而可憐的少女。 為什么對方會在這里?回月有點吃驚。 「啊、是回月嗎?」 少女轉過頭,透過清晨的霧氣,少女的面容顯得朦朧幾分,卻也變得夢幻而美麗。 不知是不是回月的錯覺,少女的雙頰閃過一抹紅潤。 不過,另回月在意的不是這個。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不,也沒什么?!?/br> 安琪回答的同時,回月緩緩走向墓碑。 穿著折翼軍的大衣,安琪的身軀顯得嬌小無比。 周遭的氣氛蔓延著幾分微妙的尷尬,兩人短暫陷入了沉默。 回月看向墓碑。 清晨溫馴的陽光緩緩灑透,早晨的風吹起來令空氣格外清香。 墓碑上,有五十個人的名字被劃在一個框格里──這代表他們是同一批遇難的人。 「……他們的家人,大概想也想不到他們是死于轉生者的手中吧?!?/br> 「……」 回月看著墓碑喃喃自語,而安琪沒有回應。 「……或許,甚至連他們死了這件事情都不知道?!?/br> 「……」 「吶,安琪?!?/br> 「……嗯?!?/br> 「我對得起他們嗎?」 「不可能對得起吧,回月你并不是那種殺了人還可以神色自如的說著『自己對得起他們』之類的話的傢伙?!?/br> 安琪如此說著,她也注視著墓碑。 「那……既然如此,我又該怎么做……?」 回月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此時恐怕又在腦海里回盪。 他很害怕。 很自責。 很痛苦。 很想哭。 可是…… 自己得負起責任。 用著轉生者的方法,負起責任。 所以,他試圖冷靜。 「回月,你覺得死掉之后會到哪里?」 安琪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這個……」 「既不屬于天堂,也不屬于地獄吧?!?/br> 安琪并沒有表露出平常那種自傲的模樣,反而是誠心地看著墓碑,誠心的回答,誠心的感受。 這是出自對于死者的敬意。 「那么……究竟會到哪里去?」 「……正因不知道,所以死亡才會讓人害怕。因為會和世界失去連接,再也無法感受到其他人?!?/br> 安琪的口吻里,像是歷經了許多事情之后所言。 「……不過,也不見得完全會是這樣,對吧?!?/br> 「是啊。人們為了讓自己的心獲得平靜,時常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那個人現在正在彼方,過著幸福的生活?!?/br> 「要是沒有這種宗教或是信仰的慰藉,人們大概會崩潰吧,畢竟這些人當中,大概沒人知道自己沒辦法繼續活下去吧?!?/br> 回月說著,又微微感到心疼。 心臟像是被刺了一下,猛然加速。 回月不舒服的摀著胸口,或許是因為現在沒有親眼看到尸體,所以現在自己才能好好地站在這。 不然的話,回月大概會責怪自己吧,會把所有罪惡感都加諸到自己的頭上。 或許是因為沒有看到他們的死狀,自己才能若無其事地站在這里。 這樣真的好嗎? 彷彿對方的死亡就不干自己的事似的。 「所以說,回月?!拱茬骱鋈唤凶』卦?,讓他把思緒拉回現實,「要責怪自己就責怪自己,要悲傷就盡量悲傷,這并不代表什么,也不會是件壞事──不如說,替別人的死亡感到悲傷,或許就是慈悲的表現了吧,畢竟回月你很善良──可是,悲傷過后、痛苦過后,還是要繼續活下去,連同那些人的份量一起。這就是轉生者的工作──記得每個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們,不要輕易忘卻他,然后,連同他們的份,見證這個世界的末日?!?/br> 「……」 「死亡就是生活的一部份,可以害怕,也可以排斥。但卻是每個人必須經歷的事情,雖然大部分的人都還沒準備好,但這個末日的世界之中,死亡與人類又更近了一步,是所有人不得不面對的事。 死亡是必然的,不過是早晚的問題。對于那些提早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們,身為轉生者的我們,身為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我們,必須負起相應的責任──我們要記得那些人,然后堅強的活下去。這樣,才是對于那些人活著意義的肯定。 ──至少他們曾經活過。 所以說,轉生者為何而戰呢? 是為了見證世界的盡頭而戰斗。 為了解開一切的謎團,在世界末日之后,到達死后世界的時候,能夠驕傲的告訴先死掉的人們『你們看,世界的盡頭是長這樣哦。而且世界的謎團是長這樣──』。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死后的世界就是了啦。 總之,為了能夠活到最后,所以轉生者才會戰斗。 但是如果最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活下來,必須獨自面對世界末日的話,總是會有種無力感還有孤獨感。所以,有點自私的轉生者不想要這樣,才會拚了命的保護其他人,希望在世界的最后,能夠攜手相伴,一起迎向末日。 更何況,歷經過死亡的轉生者,知道死亡當下是多么的痛苦與空虛,更不會想要讓其他人也有這樣的體驗吧,因此才會想辦法保護更多人。 然后,和這些人,一同迎接末日那一刻的到來。 末日就和死亡一樣,也是遲早的事情。想要完全阻止就跟想要長生不老一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轉生者不拯救世界,而是迎向末日。 ──在這之前,至少別讓世界的樣子太難堪。 基于這樣的緣由,轉生者才會盡自己可能,讓世界維持美麗的樣子。 也就是說,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都是因為所有人的決定與行動,化作漣漪、波紋,改變這個世界──」 安琪就這么說了一長串的話語,回月則是在一旁靜靜點頭。 「好了,所以,請別忘了這些人?!拱茬骼^續說下去,「我們有義務連他們的份活到最后?!?/br> 說著,安琪輕輕撫摸黑色的大理石。 然后,輕輕轉身。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千萬別拘泥于過去?!?/br> 然后,如此說道。 「……你要走了嗎?」 「啊,嗯?!拱茬鞅硨χ卦?,「折翼軍的工作到此結束了,剩下善后的部分會有其他人來負責,遺跡那方面他們也會自行解決??傊?,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剛才只是順道過來看看這里而已?!?/br> 說完,安琪緩緩朝墓園出口邁進。 「……」 回月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安琪的背影,心中有幾分五味雜陳。 安琪她,將會這樣離開這座城市。 到時候,彼此還會見面嗎? 怎么可能。 那名背負了世界的少女,還有其他的戰場。 她還有其他工作,必須奔赴于世界。 到時候,彼此大概再也見不到面了吧。 回月會繼續守護著達爾昂,安琪則是繼續守護著世界…… 這樣很好。 彼此都有自己的道路,然后,一直撐到末日之時。 不論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要知道對方還在世界的另一端戰斗,內心便會涌起什么。 沒錯,就算再也見不到面,只要知道對方還存在著,就能繼續戰斗下去…… 這樣就好了。 這樣很好啊。 可是…… 這樣真的有改變什么嗎……? 這真的是自己所期望的嗎……? 自己不是要和對方一同分攤這個世界嗎? 自己不是要追趕上對方的步伐嗎? 自己不是嚮往著對方嗎? 嚮往著對方的身姿,嚮往著對方的想法,嚮往著對方的一切── 既然如此,這樣真的好嗎? 不是要一同迎向末日嗎? ……自己真的就這樣算了嗎? 面對那個純潔的少女,面對那個脆弱的少女,面對那個強大的少女,面對那個自負的少女,面對那個表面堅強的少女,面對那個把世界攬到自己身上的少女,面對那個自己所嚮往的少女────! 真的就這樣算了嗎──??? 不,怎么可能。 自己應該還得做點什么。 自己應該還得…… 「那、那個,安琪!我──」 回月從背后叫住了安琪。 安琪的身子忽然一楞,動作有點遲鈍的回過頭。 眼眶有些泛紅,甚至閃爍著微微淚光。 是的,她也在忍受。 忍受著即將分別的命運。 可是── 自己已經讓希望從眼前逃走好幾次了。 遇到了無數次的希望,卻從來沒有好好把握。 等到自己后悔莫及,才會感嘆當初。 明明只要是活著,就應該盡情感受當下,然后從不后悔。 沒錯,這次也一樣。 這次,不能再讓自己后悔。 所以── 「安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