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魚目混珠
御賜的珍珠拿來送人,盡管秦徵本人一點沒所謂,鄭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種做法不妥,十分不妥。 別到時候連累了她家一起遭殃,鄭桑想。 午休到一半,鄭桑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起來,開始翻箱倒柜。 一旁的瀟瀟看不明白,問:“娘子你要找什么?” 鄭桑里里外外翻著妝奩,還是沒找到,“我是不是有一對白珠,鄭雅幾年前送我的生辰禮物,放哪兒了你記得嗎?” “有?!睘t瀟連連點頭。 娘子不喜歡雅娘子送的東西,怎么可能會收在妝臺這種日常翻動的地方,瀟瀟幫娘子收到別的柜子最里面了。 瀟瀟說著,就給鄭桑找了出來,兩年來第一次打開看的白珠。 雖然比不上御賜的云珠,也是上品,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來,糊弄一下足夠了。 鄭桑叫瀟瀟準備多一點茶點,揣好這對白珠,去了庫房。 賀禮在做最后一遍清點,確認無誤,就可以入庫了。 “二娘子?!必撠煴P點的人見到鄭桑,頷首叫了一聲,繼續埋頭核對。 “你們都辛苦了,”鄭桑微微一笑,故意感慨,“哇,這么多人來給爹爹賀壽。對了,我聽公子徵說他送了一份大禮。我看公子徵平時寒寒酸酸的,送起禮來倒是慷慨。不知道他送的是什么大禮?” 他們相對一笑,嘲弄地搖了搖自己小拇指,“公子徵就送了一對珍珠,還沒小人指甲蓋大。說大話誰不會,娘子莫被騙了?!?/br> 這世上,除了真金白銀能夠切實感受到價值,旁的一切,如果不由人說出來是珍品,對于不會分辨的人來說,很難界定價值幾何,就只能套用越大越值錢、越亮越值錢這一準則。 云珠產自齊國海濱,和江河之珠比起來,天生嬌小,能有一女子小拇指大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上品了。 秦徵是個大老粗,分不清種類好壞,就當一對普通的珍珠送了出去,他們登記的人也不比秦徵強到哪里去,以為看起來小小的,怪寒磣的,就記了珍珠一對。 那就更好辦了。 “那也很大了,這么大的珍珠我都沒見過呢,我能看看嗎?”鄭桑雙手合十在面前,做祈求狀,嬌嬌地說,“就一眼?!?/br> 他們這位二娘子真是平素沒見過什么好東西,才眼界這么淺。清點的人想著,便從一堆大大小小的函盒找出一個不甚起眼的盒子。本來只是想打開給鄭??匆谎?,沒想到桑娘子直接上手接了過去,一臉高興激動。 桑娘子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來似的說:“我差點忘了,我奉命給你們帶了點吃的,在外面,你們去拿進來吧?!?/br> 趁他們都出去拿吃食的機會,鄭桑趕忙背過身,把盒子里那對珠子拿出來,換上她自己的。等他們把東西拿進來,鄭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偷天換日,十分自然地把珍珠盒子還給了庫房的人,趕緊離開此處。 呼—— 鄭桑撩了撩頭發,提著的心瞬間放下來,暗暗松了口氣。 眼看就要跨出門檻,不成想撞上鄭夫人身邊的嬤嬤正好也來庫房。 “二娘子來這里干什么?”嬤嬤奇怪。 糟了,怎么遇上這個事多的老媽子。 旁邊的人已經開口替鄭桑解釋:“二娘子奉命給我們送吃的?!?/br> “奉命,奉誰的命?”老嬤嬤一聽就知道有問題。鄭桑奉的肯定不是鄭大人和鄭夫人的命,那還能是誰的命,她撒什么謊。 “我……”鄭桑支支吾吾的,一時不知該怎么脫身。 “是我叫鄭桑給他們送點東西吃的,”突然傳來鄭雅柔和的聲音,笑意溫順從容,朝著鄭??羁疃鴣?,半開玩笑地問鄭桑,“怎么去了這么久,害我來找你?!?/br> “啊……”鄭桑有一瞬間不明狀況,腦筋馬上轉過來,扯出一個笑,回答,“已經好了,正要回去呢?!?/br> “那走吧,我那雙鴛鴦眼睛,還是要你教教我怎么繡?!闭f著,鄭雅沖嬤嬤點了點頭,便拉上了鄭桑的手,一起回了自己閨房。 鄭雅的手柔軟溫暖,鄭桑卻感覺不到絲毫。她覺得自己被牽住的手,血液都停滯了。 一到鄭雅繡閣,鄭桑抽回自己僵硬的手,用的力氣太大,不小心甩出袖中放珍珠的盒子。盒蓋摔開,珍珠從里面掉出來,在地上滾了兩圈。 鄭桑連忙蹲下來收拾,其中一顆還是被鄭雅撿起。 溫潤圓滑,光澤明亮,瑩白的珠身在光下折射出一圈淡粉色。鄭雅想起她送給鄭雅的一對白珠,和這個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 鄭雅仔細欣賞了一眼這顆珍珠,余光看見鄭桑很緊張的樣子。 鄭雅想起方才的事,問:“你去庫房有什么事嗎?”還為此扯謊,若不是她剛好路過,可能沒辦法這么簡單罷休。有什么事的話,告訴她,說不定她可以幫得上忙。 那群人不識貨,東西和記錄是對得上的,沒人能發現已經掉包,而且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雖然鄭雅幫了自己,但是鄭桑還是不想說。 見鄭桑維沉默寡語,鄭雅低眉一笑,把珍珠還到鄭桑手中,“不想說就不說吧,如果母親問起來,你就像剛才一樣說是我讓你去慰勞的就好了?!彼嘈培嵣2粫鎏龈竦氖?。 鄭桑攥緊手里的珍珠,不情不愿地吐字:“多謝?!闭f罷,鄭桑就準備回去,卻被叫住。 “既要謝我,”鄭雅連忙喊著,拿出正在繡的鴛鴦枕,“幫我看看這對鴛鴦吧。嗯……我總覺得這只鴛鴦差一點意思,你看是哪里有問題?” 鄭雅并不是想拿這種小事煩鄭雅,只是想把戲做全一些。鄭桑手好涼,暖暖了再回去吧。 但鄭桑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呆,匆匆看了一眼,說:“眼睛往右移一點,會更繾綣多情一些?!闭f完,欠身回去。 “誒——”終究是沒留住,鄭雅端著手里還沒送出去的熱水,不禁嘆了一口氣。 鄭桑去了秦徵住的地方,一路走著去的,積雪沾濕了她的鞋襪也渾然不知。 秦徵還沒有回來,鄭桑就坐在臺階上等。 不知等了多久,鄭桑一路走過來的熱氣都散光了,手腳轉涼,一道影子投到她身上。 緩緩抬頭,入目是秦徵筆挺的身影,披著白狐毛領的大氅,里頭是玄黑肅穆的官服。鄭桑第一次見他穿官服的樣子。 秦徵一進大門口,遠遠看著自己門前坐著個人,看身形像鄭桑,近前一瞧,沒想到真是,嚇了一跳,“我的天,你這是鬧哪出啊,離家出走?” 鄭桑沒答,起身從臺階上下來,掏出懷里放珍珠的盒子,塞到秦徵手里,就準備走。 腕子被拉住。 鄭?;仡^,秦徵脫下自己的氅子,披到她身上。瞬間,溫暖將她裹住。 秦徵沒看盒子里是什么,只見鄭桑屁股上淺淺濕了一片,觸碰到的手也是冷的,強硬地拉她進屋,“先進來把衣服烤干?!?/br> 秦徵去向鄰居借了炭,這樣就不必等炭火燃旺了。 兩人圍坐在炭火旁,鄭桑木訥地盯著火亮的炭塊,也不說話。 秦徵這才打開看鄭桑給他的盒子,原是一對珍珠。 天下的珍珠,除非顏色、大小有明顯不同,不然在秦徵眼里就都是一樣的。 無緣無故,鄭桑為什么送他東西,轉性了? 秦徵瞧鄭桑無精打采的,便打趣說:“你給我這個干什么?怕秦王問起,給我一對蒙混過關?” “這就是王上賜你的那對?!编嵣5卣f。 “怎么在你這里?” “我用我自己的一對白珠掉包了……偷拿出來的?!蓖?,鄭桑艱難而憤恨地說出這個字。不管怎么粉飾,她的行為就是偷。 她憤怒于自己為了秦徵偷東西,險些被人贓俱獲,他還嬉皮笑臉的,說:“那我豈不是算拿你的東西送你爹。你拿回去,就當給你了?!?/br> 鄭桑不接,沒好氣地說:“誰要你這對破珠子!” “王上賞的,你竟然說破?” “王上賞的你還送人!”鄭桑吼道。 鄭桑果然心情很不好。 秦徵淺嘆一口氣,問她:“發生什么事了,為這對珠子?” 要她說了,她反而又消沉了回去,低頭扯著氅衣上的毛邊,矢口否認:“不是……” 真的不是。 她最為憤怒的、最為怨恨的,不是秦徵,不是那對珠子,而是自己被鄭雅逮到。 鄭雅那么好,所有人都夸她,鄭捷、鄭夫人、府上的仆人,還有秦徵。 而她,好像什么都比鄭雅差,還做偷雞摸狗的事。 她,一定要勝鄭雅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