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白玉無瑕
隔日,嬴陰曼去找許秩。許秩的小廝既明帶她到聽風苑書軒門口,只見房門緊閉。 許秩喜歡明朗通透,他的聽風苑也少有閑人擾他,故而聽風苑總是門戶大開,無論是閑時還是讀書時。偶爾還能聽聽苑中的鳥鳴,算是另一份意趣。 今日怎么一改往日作風? 嬴陰曼沒有細想,順手推門,卻沒推開。 鎖了? 嬴陰曼奇怪,目光所及之處,秋千旁的窗戶,卻是開著的。 關門開窗? 嬴陰曼頓解,冷笑一聲,對既明說:“踹開?!?/br> 許秩本事了,敢給她下馬威了。 “???”既明以為自己聽錯了,哪有一上來就踹門的道理。 “我說,”嬴陰曼一字一頓地重復了一遍,“給我踹開?!?/br> 話音剛落,門已經從里面打開,現出許秩挺拔的身影。 一掃進宮赴宴時的嚴肅裝扮,此時的許秩,發髻束起,只縛著一根長長的青色發帶,飄在身后,端正中又帶一點風流隨意,面色卻談不上平和,“不會敲嗎?” “我可沒答應你關了就要敲?!闭f著,嬴陰曼往前走了半步,卻不見許秩讓開,像面墻一樣傻愣愣地杵在門口,堵著不讓她進。 嬴陰曼眼框微瞇,浮生些微不悅,思索了片刻,狡黠一笑,作勢往里面偷看了一眼,湊到許秩耳邊輕聲問:“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嗎,我不能進去看?” “嬴陰曼!”明明知道她是激將,許秩還是忍不住吼她。 他被她氣得怒火燒肝,還沒消呢。 嬴陰曼也學許秩板起了臉,沖他發難:“許秩,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br> 只有親近的人,才能稱名道姓,否則,即是輕蔑。他們的關系,顯然不是前者,何況她是大秦最為尊貴的公主。 “你不也連名帶姓叫我嗎?”他們這般,也不是第一次了,許秩不以為意,“若要人敬,必先敬人?!?/br> “我是君,你是臣。我可以,你不可以?!币蝗缢男惺伦黠L一樣霸道無理。 “我并沒有入仕?!?/br> “遲早的事。就算不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的書……”說時,嬴陰曼貼到許秩跟前,四目相對,逼視著他,戳了戳他的腹部,“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嬴陰曼的生母妍夫人,是咸城當年有名的美人。嬴陰曼肖似妍夫人,亦是容貌姝麗。而她的眼睛,許秩覺得其實更像她父親一些,桃花伴鳳,柔情而不失銳利。笑時柔情多些,不笑時銳利多些。 許秩不喜歡和嬴陰曼對視,尤其是不喜歡和似笑非笑的嬴陰曼對視,就像現在這樣。 太近了…… 許秩被逼得連連后退,搭在門上的手順勢松了,索性不再擋她,轉身要回書案邊,卻沒聽見嬴陰曼跟進來的腳步聲。 許秩回頭,聽見嬴陰曼問:“你就是這么迎接本公主的嗎?”她要進時他不讓,現在,她要他求著她進。 他又哪是那么容易就折腰的,懶得管她,自己進自己的,“愛進不進?!?/br> “是嗎?”嬴陰曼卻沒有半點生氣,反而莞爾一笑,慢悠悠地從袖中拿出一面黑絹,“我今天是帶著旨意來的?!?/br> 秦王的旨意,他敢不迎嗎? “……”許秩頓足,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十分鄭重地沖嬴陰曼作了個大揖。 ---------- 嬴陰曼原本沒有計劃今天出宮,但是終南來尋她,問她是不是要去找許家小郎君。 終南貼身服侍秦王多年,見他便知秦王有旨。 嬴陰曼一時摸不清終南的來意,只問:“您有什么交代嗎?”要她去她便去,不要她去她便不去,她向來是聽話的。 “公主折煞老奴了,只是王上有一物讓公主帶去給許家小郎?!苯K南交給嬴陰曼的,正是她手中之物。 許秩可以不為她這個公主折服,但不可以不折服于王權。嬴陰曼有點懂得了,為什么大家都那么羨慕那個位置了。 雖然許秩這個禮不是行給她的,嬴陰曼還是很受用,大搖大擺地走進書軒,坐到許秩的座位上,讓他只能站在一邊。 書案上滿是攤開的書,還有零零散散記著文字的紙,隨便掃一眼,全是許秩擬的題目,大多被他否決了。 他真是一點都不躲懶,明明和他說過了不用cao心。 嬴陰曼擺了擺手,示意她的侍女放下食盒,對許秩說:“喝了吧?!?/br> 只見侍女端出一碗甲魚湯,許秩不解,“這是什么?” “給你下火的,”嬴陰曼一邊揚著手里的絲絹一邊說,“王上讓我帶來的?!?/br> 許秩和嬴陰曼打過這么多年交道,心眼也多了一點,雖然沒占過幾次上風,但是一眼捕捉到了她話中歧義。 她的話和動作配在一起,會讓人以為湯也是秦王讓她帶的,實則她后半句說的是絹。一旦嬴陰曼開始打哈哈,絕對另有所圖,秦王也不至于這么體恤他一個茅廬還未出的小子。 有了上一次的經歷,許秩可不敢亂領她的情。 見許秩懷疑猶豫,嬴陰曼作勢起身,“怕我下毒?那我走了?!?/br> 而她挾天子之令,誰能拿她有辦法呢,她大概也是不舍得毒死他的,說不定她真良心發現,她點的火她來滅。 于是,許秩沒有多說,接過侍女的湯,一口喝完,覺得滋味尚可。 嬴陰曼偷偷看著許秩,見他放下碗,一點也不剩,心甚愉快,爽快地將手里的絹布給了他。 打開黑絹,許秩原本放松的表情凝滯了下來。 他看向嬴陰曼,想聽聽她的高見,“你怎么看?” 只見嬴陰曼拿起一旁的碧玉環佩,放到眼前,透過中間的圓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盯著他,搖頭晃腦,“這樣看?!?/br> 許秩輕輕打了一下嬴陰曼的手,“別鬧了,我認真的?!?/br> 誰跟他鬧了,嬴陰曼白了他一眼。 他現在就這樣哭喪著臉,還有一個更棘手的事不知道他想到沒有,嬴陰曼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有彩頭就有名次,你這個評判官,不好當了?!?/br> 一個沒有資歷的同齡小輩,卻要在這么重要的事上幫秦王定個優劣先后,可有許秩愁的。 有好戲看了。 嬴陰曼幸欣地拉過許秩的手,將環佩拍到他掌心,揚長而去,留他一人躊躇。 許秩看了一眼右手的玉,又看了一眼左手的絹,突然覺得太明白上面的意思也不是一件好事,裝不得糊涂了。 絹上只寫著四個字——白玉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