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最討厭的那種大人
「歡迎〈親愛的皮諾丘〉主要演員,一一跟觀眾打個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李敘,我在〈親愛的皮諾丘〉里飾演患有皮諾丘癥候群的陸景言?!刮災焕?,男人一身間單的白襯衫黑西褲,笑容溫淡,狹長的眼尾微彎,眼底落了星辰。 下一秒,畫面全暗。 「李敘,你又來了?!估钚鯔M眼過去,把遙控器搶了回來,重新打開頻道。 「你要是想看這些,就回你家?!估顢⒗浜?,卻沒真的趕人,只是在沙發另一端坐下,拿起擱在桌上的劇本,自沐浴前讀到的段落接續著往下看。 「我點了外賣,一個人吃不完?!估钚鯌醒笱蟮馗C在沙發里,意興闌珊地滑著社群軟體動態,偶爾掀起眼皮看看節目,做什么都不認真。 然而,當通訊軟體的提示音響起,她立刻把手機扔到一邊。 李敘見怪不怪,「截稿日剩幾天?」 「兩天十七個小時三十六分又??」李絮沉吟,抬手看了一眼錶,「五十秒?!?/br> 李敘哼笑。 難怪大半夜跑來他家點外賣,活脫逃避現實最好的示范。 「我明天七點的班,不陪你吃了?!鼓腥苏Z聲寡淡,捻著紙張翻過一頁。 「李敘啊?!?/br> 「嗯?!?/br>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說話要婉轉一點,才會討人喜歡?」 李敘抬眼,薄唇輕勾,眸中笑意猖狂,「哪里有人會喜歡我這種人?」 # 「總編!為什么你要我改去跟拍方威廷?」 辦公室被人從外破門而入,林勵仁卻是眼也沒抬,視線落在曲面螢幕上總統對于明日即將出訪友邦發表公開談話的直播畫面,冷聲回應:「上頭的命令?!?/br> 「我都已經跟了莊文杰三個月,三個月!我都快要拍到你要的東西了!」孟耘憤慨難平,一時沒克制好情緒,雙手忿然往桌案上拍,聲響巨大,驚動了外頭的人們。 林勵仁睇著她,神情平和,出口的話卻絲毫沒留情,「事實就是你沒拍到?!?/br> 「當初你說只需要三個月,現在時間到了,你一點成果也沒有,讓我拿什么去跟上面說這條線直得繼續追?莊文杰年輕,形象也好,連翁副總都是他的支持者。更何況,他什么背景你不曉得嗎?你沒給出有力的證據,要上頭怎么敢冒險去捋虎鬚?」 「那是因為那天——」孟耘想解釋,話說了一半,又想起當時答應了對方不提,立刻又把唇抿上,緊掐著手把話全吞了回去。 林勵仁沒興趣深究,直接下了逐客令,「事情已經定了,該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去。不是菜鳥,就別像個只會吵糖吃的小孩,照規矩來,用照片說話?!?/br> 孟耘心有不甘,敷衍地說了聲謝謝總編,轉身要走時,卻又聽見,「既然沒成果,自然沒獎金,跟你說一聲?!?/br> 晴天霹靂。 孟耘回到座位上,拿出手機登入網路銀行,看見數字的瞬間她都想直接登出人生了。 存款馀額:1987元。 簡直生無可戀。 她腦袋一垂,直接趴在桌子上,連干活的勁都沒有了。 隔壁桌的曹軒自茶水間泡了咖啡回來,見平時火里來水里去,就是不待在辦公室里吹冷氣的女孩子,今兒個都過九點了還沒出門,也覺得稀奇了。 「孟耘,今天莊文杰沒行程?」 孟耘有氣無力,「??有?!?/br> 「那你怎么還在這?」 孟耘斜眼看他,苦著臉扁著唇,模樣格外哀怨:「總編要我去跟方威廷?!?/br> 「方威廷?他出柜的事不都寫爛了嗎?還有報導的價值?」 「就是毫無價值才讓我這個毫無產值的人去做?!古⒆映洞胶咝?,自嘲了句,短暫地自怨自艾完,又重新打起精神,伸手拿過曹軒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后又塞回他手里。 「謝啦,小曹?!?/br> 看著那提著包瀟灑離去的背影,被劫了一口咖啡的曹軒搖了搖頭,不禁笑了。 # 孟耘沒有妥協。 晚上八點,她拍完方威廷與男友相偕進入同志酒吧的照片,立刻搭上計程車,咬著牙忍痛把皮夾里僅存的幾張鈔票給出去,趕在八點半前抵達電視臺。 好不容易躲過保全人員的耳目,她潛入了地下停車場。 透過娛樂線的同事幫忙,她得知李敘今晚會進棚拍攝,按照過往的經驗,估計九點半左右收工,而這一小時的空檔,她就拿來寫稿交差。 總歸來說,害她沒在期限內拍到莊文杰偷情的照片,讓眼看要到手的特別獎金不翼而飛的罪魁禍首就是李敘,她說什么都得找他理論一番,要點補償,否則要她怎么用戶頭里剩下的一千九百八十七塊過完今年的最后兩個星期? 更別說月底前還得繳下個月的房租了。 孟耘在停車場里尋了一圈,找到李敘的保姆車,倚著車位旁的墻柱坐了下來。 這同樣要感謝娛樂線的同事。 她將記憶卡接上筆電,把今晚拍下的照片復製過來,緊接就開啟文件大肆揮毫筆墨。 分明只是同志伴侶在下班后相約去酒吧喝酒放松這樣一件小事,到了她筆下,卻成了年輕政治人物無心問政,只管于酒林rou池尋歡作樂,貪圖一夜放縱的yin靡浪蕩。 記者就是這樣的職業,看著圖在鍵盤上隨意敲打幾段字,就輕易詆毀一個人的人格。 你問她良心不痛嗎? 老實說,剛入行的時候是挺痛的。 但做久了,誰都會這樣的。 每天被截稿期限、點閱率、觸及率、受眾范圍等等的數字追著跑,不下個聳動一點的標題,不寫點腥羶色的內容,哪里吸引的了觀眾的眼球? 記者也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 人都要生活的,出了社會,每個位置都是身不由己。 她只不過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問自己:「孟耘,你怎么就變成了你小時候最討厭的那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