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七 冰冷手心
騙騙分數?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寫作這種事情,一開始的目的是考驗表達的能力,可曾幾何時,已經變成了一種獲取分數手段,華麗詞藻的排列組合,歷史名人固定那幾個事蹟百無聊賴穿插著。 麥星婷低下頭沒看他,既看不懂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沒有人該把作文寫得跟日記一樣實誠,也沒人必須對國文老師掏心掏肺的呈現所有的自己。 「你覺得如何?」連健皓卻是一臉傻笑的繼續問著。 「普通?!果溞擎妹蚱鹨粋€淡淡的微笑。 「是嗎?」他搔搔頭。 「嗯?!?/br> 她冷漠的斷了話題,專注于一張張作文紙中,大多的陳腔濫調,讓她不得不佩服國文老師這個職業,真不是人做的。 「我本來打算等作文發下來,第一時間就給你看的?!拱察o了一陣,連健皓又突然冒出聲,讓她心跳慢了一拍。 「為什么?」她一目十行,翻動稿紙的動作麻利,但其實什么也沒看進去。 「想看你是什么表情?!顾χf。 麥星婷皺眉,總覺得有一口氣堵在胸口,卻無路紓解開來。 「怎么?讓你失望了嗎?」她努努嘴,說完還是彎出了一個唯美的弧度。 「很美?!顾幕卮鹂偸桥n^不對馬嘴。 或許從一開始的吃驚到后面的惱怒,在她尚未讀懂自己之前,就已經被他看穿了。 他始終站在她身邊,只是笑著。 「這個?!?/br> 正當麥星婷還在心慌意亂時,連健皓卻有了新發現。 她覺得有點挫敗,這不就代表她一心多用的功夫沒有連健皓來的厲害。又或者是她一不小心太過投入,而于他而言不過是云淡風輕地說了幾句。 「孫瑞的作文?」她不甘示弱的迅速投入。 班級:一年五班姓名:孫瑞 我最難忘的事 記憶這種東西其實并不可靠,時間將記憶篩選,無論好壞,不論悲喜,去蕪存菁,最后人的過往,只會斷斷續續的儲存在腦海里。也有研究顯示,時間會竄改記憶,可我不論怎么努力,用心理暗示慫恿著那不斷流淌的光陰,都沒有辦法竄改結局。那樣的結局,注定讓我永生難忘。 我從小就下定決心要當個女俠,爽朗瀟灑,路見不平定要拔刀相助。我最喜歡每天回家的時候和爸爸mama匯報今日的戰績,他們也總是很溺愛我,既使被老師叫了幾次來學校,也懂得據理力爭,相信我口中的那些正義與真相。但當我失去分寸的時候,父母還是會盡到教育我的責任,這一路跌跌撞撞我行之無悔,因為這是要成為大俠的必經之路。 那時爸爸曾經問過我:「瑞瑞,你比較想當郭靖還是黃蓉?!鼓菚r的我想說,這哪是想當哪個就當哪個的,還得看有沒有那個資質??!但我最后還是選了黃蓉,郭靖殷實、笨拙,一步一腳印的走上了大俠之路,但不知變通,若不是黃蓉在一旁幫襯著,早就吃了不知多少悶虧。因為我身邊沒有黃蓉,所以我必須成為黃蓉才可以。 不過的我學黃蓉的那份小聰明,終究是用錯了地方。 那是國小三年級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突然和同桌的鄭伯良聊到了我的爸爸很疼我這件事情?!赣卸嗄鐞勰??」鄭伯良歪著頭一臉傻樣的問著。我說我也不知道,于是想了一個方法證明。 鄭伯良身上總有很多零用錢,那個時候家附近只有三家商店,我讓他把這三家的一款巧克力棒都買光了,然后要爸爸回家時買給我巧克力棒。 爸爸幾乎就快到家門了,但發現三家都缺貨,他不愿看到我失望的表情,于是決定徒步去臨海公路上的那家便利商店買。然而,他卻再也沒回來了。 七年前的五月二十日,我打了無數通電話,最后是被醫護人員接起來的。父親手中的巧克力棒,被漸漸暖活的天氣融化變形,而不是因為父親已經冰冷的手心。 我時常在想,究竟是肇事逃逸的兇手錯的多一點,還是我錯的多一點,不過不管是兇手還是我自己,我都不會原諒。 孫瑞的文筆不是太好,卻因為文中情真意切,老師也都明白其中原委,沒有打過低的分數。 故事他們大致都聽過,但這作文中寫得更是仔細,例如說他們并不知道孫瑞與鄭伯良打小就相識。孫瑞開會時候問了鄭伯良是不是gay,如果彼此相熟,又怎么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又例如他們以為鄭伯良愛錢是因為缺錢,可作文上卻說零用錢很多。 又或許這作文上的鄭伯良未必就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鄭伯良。 可以探究的線索實在太多了。 「我覺得就是這張了?!惯B健皓先開的口,收斂起本來的得意和傻笑,神情凝重了起來?!高@張紙上摺痕比較多,與其他作文紙相比更有多次翻閱的痕跡。況且上面有一滴滴溽濕字跡的水痕,如果不是孫瑞寫一寫打瞌睡流口水,那就是……」 「淚水?!果溞擎蒙钗豢跉?,又重重的吐出去,最后才接下了這個結論。 反反覆覆的淚跡,有可能是孫瑞寫時激動落淚,也有可能…… 這樣的推論是太大膽了沒錯,也有可能只是異想天開。 他們對望了一眼,知道彼此內心是同個答案,卻噎在喉頭說不出口。 回家的路上,今日的路燈格外的亮。 或許是因為周遭太過黑暗,路燈才有辦法挺直了腰桿,昂著頭,迎接這個世界最需要它們的時刻。 「七年前的臨海公路有人肇事逃逸,孫瑞的爸爸去世了。七年前陳老師的女兒剛出生,家中長輩先后重病,全家人的負擔全在陳老師身上,兼職家教,睡眠不足,有天夜里不惜低價也要將新車賣出……七年后,陳老師把自己的腳綁在臨海公路的消波塊上自殺……」麥星婷一路上整理著資訊,整件事情的輪廓,已經很清晰了。 「我們需要更多證據?!惯B健皓點點頭說著。 對,這件事情,并不是隨隨便便的偵探游戲。 賠上的,是兩個家庭的人生。 麥星婷手上抱著的那疊作文,剎那間沉重無比。 隔天,如往常一般平凡的一天。 一早孫瑞和鄭伯良又搭肩前來,帶著得意的臉宣布他們的偵查頗有進展,要是麥星婷和連健皓再不快一點,作文就要被他們找到了。 躺在麥星婷書包里的那疊作文,她還沒想好該怎么處置才是最好,再想清楚之前,她不打算交出去。 陳老師把孫瑞的作文夾在全班作文的中間,應該是不愿意被發現自己對這篇作文特別。 但他卻突兀的選擇了那個固定的地點結束了生命。 到底是希望被發現,還是不希望被發現? 他書桌上的對不起三個字,究竟是對著誰說的? 究竟希望這句道歉可以傳達到,還是永遠不要讓她知道? 麥星婷咬著牙,看著孫瑞和鄭伯良爽朗的笑臉,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午休時間,連健皓回來地遲了些,麥星婷已經趴在桌上休息了,眼睛卻睜的大大的,看著他的方向。 『鄂老師確實有在辦公室討論過這篇作文的內容?!?/br> 他遞給了她這張紙條,也確認了他們的猜測。 實在睡不著,他們都是,趴在桌上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彼此瞪了多久,連健皓又在紙條上寫了些什么遞了過來,為了在午休窗簾拉起不太明亮的教室里看清楚他寫的字,麥星婷緩緩地又把眼鏡戴上。 『你不戴眼鏡看得清我嗎?』他的筆跡中規中矩的。 麥星婷自然是一臉疑惑,不知道看得清是要看清到什么程度,但還是配合地摘下眼鏡,趴在桌上看他的臉。 她搖頭。她近視很深,根本看不清楚,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然后他又靠得近一些,她還是搖頭。 不知道這樣測試是什么意義,可她這個時候還是相信連健皓有特殊理由的,畢竟他們以小偵探自居,可能要測試什么犯人如果近視幾度可以看清楚多遠的東西之類的…… 直到,他們的鼻端差點要碰在一塊。 她發誓真的是反射動作,啪的一聲就打在他臉皮上了。 有聲音的驚擾,身為風紀的孫瑞立刻彈起身子,銳利的鷹眼陰慘慘的掃過全班,過了好久,才滿是疑惑地坐下來繼續趴著休息。 麥星婷在風紀站起來的上一秒,轉了頭機靈的又趴下了,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午休結束都不敢轉過去看連健皓一眼。 好像……有點太過份了啊……她想著要用什么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午休結束,下午第一節都要開始了,沒有獲得半點關注的連健皓,一動不動的就維持原樣裝死。微紅的巴掌印還明顯著呢!當然,這時的她已經戴上了眼鏡。 「那個……不好意思??!有……有蚊子所以我才……」麥星婷一臉歉意的看著他,然后開始扯謊。 「你看得清楚蚊子?」他趴著不動,可憐兮兮的質問她。 拆她的臺,還不給她臺階下。說到底還不是這個怪傢伙先開始的! 「誰叫你突然離我那么近?!果溞擎貌桓适救醯恼f著。 「我沒有突然??!我是循序漸進?!顾€有理了。 「那你說說看你這個行為是有什么目的?」麥星婷雙手盤在胸前,這下可真在氣頭上了。 「在我看著你的時候,你卻看不清我的樣子?!惯B健皓又回復了原本的笑臉?!改蔷痛砦乙院罂聪蚰?,你也不會知曉吧!」 「你……說什么???」麥星婷覺得她全身在發熱,臉蛋也是。 「不戴眼鏡也好看?!顾譀]頭沒尾的說了一句,然后就面向黑板專心上課去了。 只留下她一個人狼狽不堪的捧著發燙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