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nal Letter(1-2)
距今二十多年前,我一直被關在那個房間里。 一天的開端,就始于打開窗走上陽臺。 我總在晨曦灑落的時間前往那里,扶著水泥圍墻,觀看樓下不時經過的人與車。為了彌補身高的不足,我還會搬上張矮凳,盡量小心不發出聲音地將它放置到磁磚地上。 略顯朦朧的景色中,有晨跑的老先生、有準備去市場擺攤的婦人、有騎著機車飛馳而過的年輕人,也有一大早開始工作的貨車。我總是默默注視著這些,在心里猜測他們將各自前往何方。 太陽升起后,我就會將矮凳放回原處,并關上陽臺的窗戶,然后從冰箱一角或客廳桌上的塑膠袋里找出食物,接著坐在沙發角落渡過早餐時光。 吃完早餐后,我習慣窩在墻角邊,一直看書到中午左右。 這段時間,周圍總是相當安靜,即使說連針落地都能聽見,也并不嫌夸張。我不會在這時開啟電視,因為喜愛這份充滿平和感的寧靜。 另一個我很喜歡的時間,就是下午四點半到晚上十一點半。不過,這段時間我除了看書外,偶爾也會打開電視,多半都是在看兒童節目。 如果要問為何喜歡這兩個時段,那么我一定能毫不猶豫地回答——因為不必面對那個女人。 她每天下午四點半要出門上班,晚上十一點半才回來。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接著會坐在沙發上看看電視,偶爾翻翻報紙的娛樂版,然后在凌晨兩點左右去睡覺,隔天中午再起床。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知道她是我母親,還有她因懷孕而從一流大學休學,目前在便利超商上晚班的事情。 她過去曾是個資優生,升學路相當順遂,是個備受親戚朋友推崇的人。 在大學二年級時,她遇到了我父親,兩人的感情很快升溫,沒多久就決定互許終身。然而,那個男人卻在發現她懷孕后直接人間蒸發,因此我失去了父親。 「你這個多出來的東西,都是你害了我!」 從我有印象以來,那個女人幾乎每天都會說這句話至少一次。 她總說我長得很像那個離開的人渣,然后對我不停辱罵甚至毆打。即使知道她說的是我父親,也知道他做過什么,可是,我不僅從未見過他,也無法控制自己的長相,所以一直不明白受責備的理由。 我只知道,自己這個「多出來的東西」徹底毀了她的人生,是無法見人,而且非常丟臉的存在。因此我不能夠外出,必須整天待在房子里面。 雖然只有一房一廳一衛浴,空間頗為狹小,但房子里有電視和繪本,所以不至于無聊。那個女人并沒有教我如何認字,也不跟我說除了責罵以外的話,不過倒會為了打發我而準備食物和繪本。 然而,我仍舊很好奇屋子外究竟有什么,但她總會把門給反鎖,我也就只能遠遠望著路過的行人自行想像。 在那個地方,除了溫度變化和電視節目的改變外,幾乎找不到判斷四季的基準。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鮮花、夏草、紅葉和白雪實際上看起來是如何。 時間,就這樣在察覺不到的情況下流逝。 直到某個下著大雨的冬夜,那個女人突然一臉厭惡地對我說「你這東西也八歲了呢?!?,我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年齡。 然而那一晚,也是命運的轉折點。 那天,她比平時晚回家,而且回家時身上都是從沒聞過的濃厚怪味,脾氣還變得特別暴躁。我是在許久之后,才明白那個味道其實是酒味。 「沒用的……多出來的東西!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那個女人甫一踏入門,便對著我尖聲怒吼。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直覺她似乎跟平時不太一樣,好像變得更加危險了。于是我轉頭就往后跑,想要躲到陽臺上,關起窗戶以保護自己,然而很不幸的,我沒有成功逃脫。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沒有你,我才不會變成這樣!」 她不停咆哮,一隻大手用力地抓住我的頭,一下一下往墻上撞。過去她即使對我施暴,也不曾這么夸張過,可是那天,我真的打從心底覺得她想殺了我。 「啊啊啊??!」 我還不想死,于是大叫著抵抗,就在不停掙扎和拉扯之間,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把她給推了出去。 隨后,一陣清脆響亮的玻璃碎裂聲響起,然后是重物倒下的悶音。 那個女人撞破陽臺窗戶,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哈……哈……」 我大口喘息,驚恐地看著她,卻發現她的頭上多了不少碎玻璃,而且頭部和嘴角甚至流出鮮血。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死了嗎? 我殺了她嗎? 意識到這些,我立刻就被恐懼與不安給吞噬,于是倉皇逃到門口,發現門并未上鎖就直往外衝。 我跑出那間屋子,離開了那棟建筑物,在滂沱大雨里拔腿狂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里,就只是不停往前跑。 深夜的馬路上空無一人,街燈也被雨滴掩蓋,四周黑得很可怕。 這時,耳邊似乎傳來了一陣汽車的聲響。 下一秒,我感覺自己遭受了重擊,眼前霎時間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