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為何不開心？”

    夏沉煙沉默片刻，告訴他：“我好像看見有一個人的東西被偷走了?！?/br>
    “然后呢？”

    “我沒有阻止小偷?！毕某翢熣f，“因為我不太確定?！?/br>
    陸清玄慢慢摸她發頂，指尖滑到脊背，是安撫的姿態。

    “不要難過了?！标懬逍f，“下次若再遇見，你便去阻止這些事，我會幫你撐腰?！?/br>
    暮色低垂，窗戶外是掉光了葉子的枝丫。

    今日沒有下雨，秋風拂過宮墻，再送入書房之中，吹得桌案上的紙張輕揚。

    夏沉煙抬眼看他。

    陸清玄對上她澄澈的眼睛，感覺自己的心又變軟，像是化成了一汪水。

    夏沉煙說：“無論我怎么做都可以嗎？”

    “當然?！?/br>
    “可是，他們說我有點離經叛道?！?/br>
    “好巧?！标懬逍⑿?，“他們也說我不遵循傳統?！?/br>
    ……

    “陛下的這些法令未免太過嚴苛，尤其是禁止殉葬和打殺奴婢這幾條，分明是在針對世家！”

    李家的水榭中，李家大公子忍不住說。

    婢女奉上茶水，李家家主接過，呷了一口，慢慢地說：“誰也沒想到他會背離傳統。當時先帝留下口諭，說不要殉葬，我便覺得其中有古怪?！?/br>
    李家大公子睜大眼睛：“爹的意思是說——陛下當時假傳先帝旨意？”

    李家家主瞥他一眼，“沒影子的事兒，不可胡亂揣度?！?/br>
    “是?！?/br>
    “安淮那里還沒有動靜嗎？”

    “沒有，陛下現在根本就沒有回宮的打算?！崩罴掖蠊诱f到這里，便覺得有些臉疼。

    遙想去年，陛下剛開選秀時，他爹——也就是李家家主說：“夏沉煙美則美矣，卻不夠溫婉，陛下握有天下，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br>
    李家大公子認為自己的爹智珠在握，聰明睿智，他信了。

    接下來的事情，卻接二連三地打了他們的臉，達到一種，讓李家大公子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一開始，陛下只是翻了嫻妃的牌子。

    他覺得這尚且正常，畢竟夏家女確實十分美貌。

    后來陛下召嫻妃去御書房服侍，雖然眾人沒說，但李家大公子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再后來，便是現在，陛下帶著嫻妃來了行宮，聽說他已經接連半個月，都宿在嫻妃所居的長秋宮。

    就連奏章都要搬到那里去批復。

    李家家主敏銳地察覺到自家兒子的懷疑態度。

    他也想到了自己去年做出的論斷。

    李家家主面色未變，緩聲說：“……夏家的勢力已經太大，陛下重權，為了局勢平衡，定然不會寵她太久，她最多只能做到妃位?！?/br>
    李家大公子點頭，努力想要相信他的話，內心卻不可避免地浮上疑慮。

    ……

    落了幾場秋雨，將近中秋佳節。

    夏沉煙從外頭回來，掀起門簾，身上帶著微濕的水氣。

    陸清玄坐在書房的桌案之前，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看她。

    他神色平和，桌案上的奏章看上去快批復完了。

    他擱下筆，朝她伸出手掌。夏沉煙把手搭上去，被他攬入懷中。

    宮人們魚貫而出。

    夏沉煙說：“陛下近來批閱奏章的時辰越來越短了?！?/br>
    陸清玄應了一聲，取了一張帕子，擦她的臉。

    夏沉煙略微驚訝。

    “你淋濕了?！标懬逍f，“外頭下雨了嗎？”

    他說話的嗓音十分溫和，聲音近在耳邊。

    “下了，雨太小了，小到幾乎感受不到，不小心淋到一點?！?/br>
    陸清玄用帕子輕柔擦掉她臉上的雨珠，“今日玩了什么？”

    夏沉煙把今日游玩的事項一一說了，她的聲音很好聽，平緩清澈，像春天剛破冰的溪流。

    陸清玄很喜歡聽她的聲音。

    他說：“原來只要這樣便能讓你開心?！?/br>
    “怎樣？”

    “放你出去玩?！?/br>
    夏沉煙：“……”

    她撇開腦袋，陸清玄卻按住了她的頭，她聽見了他的心跳聲。

    沉穩、低緩、有力的心跳聲，在某一個瞬間忽然變快。

    ——陸清玄攫住了她的唇。

    夏沉煙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說：“原來只要這樣便能讓陛下心跳加快?！?/br>
    陸清玄動作微頓，松開了手，垂眸看她：“怎樣？”

    他眼睛很漂亮，每次低頭看她的時候，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咬了一下他的嘴唇，飛快地說：“這樣?！?/br>
    陸清玄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握緊了攬她的手，卻又擔心弄疼她，始終沒有太用力。

    兩人一起用完晚膳，陸清玄前去沐浴。他出浴之后，發現夏沉煙在寢殿寫字。

    寢殿里燃著明亮的紗燈，窗戶半開著，晚風裹挾金桂清香送進來，她背影單薄，在地面投下一個淡淡影子。

    陸清玄腳步微頓，從木施上取了一件披風，走上前去。

    “在寫什么？”陸清玄將披風披在她身上。

    夏沉煙停下筆，看他的側臉。

    他正垂著眼睫，給她系披風的系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學會綁這些繁復的花樣。

    紗燈的光從側面鍍過來。他的眼睫纖長濃密，側臉清雋俊美，系帶的手指修長有力。

    “你睫毛好長?！毕某翢熣f。

    陸清玄動作微頓，看了她兩息，隨即若無其事地幫她攏好披風，“你寫完了嗎？”

    “陛下為何問這個？”

    “我覺得你的睫毛也很長?！标懬逍f，“想仔細看一看?！?/br>
    夏沉煙提起筆，慢吞吞地繼續寫：“我尚未寫完，恐怕要寫很久?！?/br>
    陸清玄坐在她身側，垂眸看她，和她寫的內容。

    國都的……游記。

    她似乎很多年沒有寫字，卻擁有扎實的功底。字跡逸虬，落筆時略顯生澀。

    夏沉煙察覺到他的目光，說道：“我已經寫了好幾篇了，這篇寫的是國都幾家寺廟的景象?！?/br>
    “你還去了寺廟？”

    “前段時日去的，那陣子陛下忙，沒有問起?！?/br>
    幾乎每一次，夏沉煙從外面回來，陸清玄便要問她的見聞。

    前段時日，他確實忙了幾天，沒有詢問。

    “有點可惜，好在你寫了游記?！标懬逍f，“寫得很好?！?/br>
    夏沉煙筆尖微頓，用眼神詢問他——真的嗎？

    “真的?！标懬逍⑿?，“這是我見過最生動的游記?！?/br>
    夏沉煙心下歡喜，面上卻沒怎么表露——當然，即使她不表露，陸清玄也總能體察到她的心緒。

    他似乎今晚本來打算和她做什么的，見她在寫游記，便一直陪她，坐在她身邊翻閱棋譜。過了一個多時辰，夏沉煙寫得手酸，擱下筆，想暫歇一會兒，又擔心明日忘了細節。

    她記性向來好，但對于看重的東西，記性再好，也擔心會遺忘。

    陸清玄聽見她擱筆的聲音，抬起頭，看見她的神情。

    他很快看出她的疑慮。

    “要不要我幫你寫？”他溫聲詢問。

    “不用?！毕某翢熣f。

    她想一筆一劃寫下這部游記的每一個字。

    晚風吹過，夏沉煙等待宣紙上的墨跡一點點變干。

    陸清玄在看她的側臉。

    夏沉煙察覺到他的視線，轉頭望他。

    陸清玄牽住她的手，也不說話，只緩慢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