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性 第73節
第91章 前功盡廢 天臺屬于公用面積,隨處擺著居民閑置的舊桌椅,這會兒正有倆老頭兒坐在馬扎上下象棋。 九年前的墜樓事件在歲月中被抹成真假難辨的傳聞,商行箴在離護欄僅一步距離時停下,兩手依舊插在兜里。 從這里朝下俯瞰,入眼是金地灣蔥郁的草木,地磚顏色素凈,昔日的鮮血滲入地底,表面已被經年的雨水沖刷而去。 護欄染塵不多,時聆湊近吹了吹,然后將兩個小臂搭在上面:“今天過來算不算給你哥哥一個交代?” “頂多算了結自己一樁心事吧,至于我哥,等塵埃落定,我再去墓園告慰他一聲?!鄙绦畜饛哪_下眺向遠方,看著片片密匝的屋頂會好受一些,“九年前后,一命償一命,算不清誰損失得更慘重?!?/br> 樓下有臺頂漂亮的跑車,時聆扒著護欄探出上半身去瞧:“齊家吧,畢竟你讓繪商站起來了,齊晟卻落幕了?!?/br> 樓頂風猛,肆意地揚起時聆的發絲和衣角,商行箴的大腦中突兀地扎入齊文朗剛才在俱樂部頂層搖搖欲墜的模樣,他藏在褲兜的手一握,不假思索伸出來勾住時聆的腰身把人帶離了護欄邊緣。 也在他碰到時聆的一瞬間,時聆同樣回過頭來,眼中有什么神色一晃而過,旋即被滿溢的笑淹沒在眼底。 商行箴眉宇微攢:“不要命了?” “我會小心的?!睍r聆任由那只手箍在他腰上,“叔叔,如果金地灣的高樓是你的噩夢,那我的噩夢是站在高處時有人在背后觸碰我?!?/br>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就像商行箴曾經屢次經過金地灣,但從不會踏足小區內部。 他置在時聆腰際的手有些遲疑,正打算抽回去,時聆抓住了他:“這種感覺跟有人在我面前抬手,我下意識躲閃是一樣的?!?/br> 商行箴記起時聆向他解釋過這種防御之態源于童年時常被許屏扇巴掌,他再次扣緊時聆的腰,帶著他連退兩步,嗓音有些沉:“你被他們推過?齊文朗,還是許屏?” “齊文朗,他把我推進池塘,也把我推下樓梯,不過現在沒關系了,他今天摔得比我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慘痛?!?/br> 越接近中午,陽光越毒辣,時聆推推商行箴:“緩過勁兒了嗎?” 這個點比起去探望長輩更像是去蹭飯的,商行箴還想再拖延會兒,時聆已經把他拽出了天臺。 “我媽是九年前搬到這兒來的,就金地灣剛能入住那會,齊康年為了補償她,將房產過到了她名下?!睆奶炫_到十二層沒多少步,時聆干脆走樓梯,“我媽想帶上我的,但齊康年再三保證會把我養大,而且不阻撓我去看她,她答應了?!?/br> 商行箴抓出漏洞:“你們以前住哪?” “九枝華府啊,就是齊家?!睍r聆說,“我媽搬出去以后,許屏就變本加厲,還暗中調查齊康年把她藏哪了。所以我警惕心特別高,好長時間才跟我媽聚一次?!?/br> 商行箴不可思議道:“在此之前她和許屏共處一屋檐下?” “她忍不了,所以她離婚了?!痹匐x奇的瑣聞,因為時聆親身經歷過,述說起來都只能付以平淡口吻,“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丈夫婚前出軌,還明目張膽把人帶回家里的?!?/br> 樓道寂然,不存在商行箴聽錯任一字詞的情況,未待他厘清思緒,“1208”的門牌已躍于眼前。 縱使來得不頻繁,但九年間時聆也往這邊跑來太多趟,他叩響了門,計算著喬阿姨過來開門的時間,恰好來得及幫商行箴調整好領帶夾的位置。 雙方都清楚從現在開始就必須抑制著牽手的沖動,時聆的手從商行箴的領帶挪開的同時,商行箴抬手撫順了時聆在天臺上被風吹亂的頭發。 這一份不起眼的體貼,是為相識之初私自針對的道歉,為誤會多時的懊惱,也為今后要加倍偏袒的偷偷保證。 門開了,一張相貌中等的臉探了出來,驚喜道:“可算把你盼來啦,后面這是誰呀?” 商行箴還沒從女人和藹的面容上尋出半點跟時聆相似的地方,這一秒就陷入了該如何解釋他和時聆之間關系的難題中,此刻才體會出時聆跟他見父母時的惴惴不安。 一句尊稱到了嘴邊,他被時聆截了話頭:“喬阿姨,這我叔叔,上次跟我媽提過的,我好久不住齊家了,現在跟叔叔住一起?!?/br> 商行箴差點鬧了烏龍,頷首道:“不請自來,打擾了?!?/br> “哎不打擾不打擾,外頭熱呢,快進來?!眴贪⒁虃冗^身子,拍了下時聆的肩膀,一副嗔怪的神色,“也不提前給我來個電話,我連款待的茶水都沒準備好?!?/br> 時聆嗅到蘿卜排骨湯的清香:“喝什么茶水,都這個點了,我就是特地帶叔叔來蹭飯的?!?/br> “好好,正好在淘米,我多撒兩把?!眴贪⒁虊旱吐曇?,“你mama給你織圍巾呢?!?/br> 夏天還沒過,按時云汀織衣服的手速,這開始得有點早,時聆打著算盤領商行箴朝里屋走,這時胳膊被身旁的人碰了下。 商行箴的思路和他有所差別:“你是一年才來一次?” 其實今天是第二次,時聆沒說漏嘴,問:“怎么這樣認為?” “提早織好的圍巾,等你冬天過來探望的時候剛好能戴上?!敝皶r聆偷偷來金地灣時穿的那一身紅色班服讓商行箴記得分外深刻,“去年不是也臨近冬天才過來?” 像是當年早讀課垂著眼犯困時被巡班的老師拿書本拍了下腦袋,不疼,但時聆整個人都清醒了。 他以為時云汀常年待在這屋里是無聊找事兒做,所以在炎熱的夏天早早織好圍巾毛衣,所以對著顏色相近的口紅能發上好久的愣,所以總變著口味讓喬阿姨做不同的甜品和飯菜。 原來都只是為了在枯燥漫長的年月中等她的兒子哪天突然出現,她備著禮物,以最佳的狀態見他,如果家里有好吃的,還能趁機多留他一時半刻。 臥室的門敞著,里邊沒人,時聆徑直朝書房去,果然時云汀就倚靠在飄窗上鉤圍巾,身旁堆了幾顆棉線球。 看到他過來,時云汀有些驚訝,起身時把棉線球碰到地上也顧不上撿。 無論五官或神韻,時云汀和時聆都過分相像,商行箴幾乎是第一眼就確定了她的身份,彎腰撿起棉線球遞過去,說:“伯母?!?/br> 接住棉線球的一雙手纖瘦蒼白,時云汀已經很久沒見過陌生面孔了,何況眼前的人西裝革履,這種著裝與氣質讓她有些退縮:“謝謝,你是……” “媽,這是我叔叔,我跟你說過的?!蔽堇镩_了空調,時聆給時云汀提了提肩上的開衫,“是我一個人的叔叔,跟齊家那邊沒關系?!?/br> 對商行箴來說很過火的解釋,對時云汀來說剛剛好,她恍然大悟,褪下滿臉防備:“是商先生吧,你請坐,我倒杯茶?!?/br> 不等商行箴說什么,她擱下棒針出去了,時聆推商行箴到靠墻的沙發坐下,趁手摸了本散文詩翻開。 商行箴不看這一類的書,平時也沒見時聆感興趣:“能看懂么?” “不愛看?!睍r聆直白道,“但手里不抓著點什么,就忍不住想碰你?!?/br> 商行箴這個年紀,克制力總比時聆強點兒,他悶笑道:“你跟你mama介紹我的時候嘴上也沒把關啊?!?/br> “意思到了就行,我媽怎么理解就是她的事了?!睍r聆翻得書本嘩啦響,紙張掀動間蹦出個書簽,他撿起后不知該夾哪頁了。 正說著話,時云汀端著兩杯清茶和一盒酸奶過來了:“商先生,先解解渴,待會兒留著胃口嘗嘗喬阿姨的廚藝?!?/br> 時聆抓走那盒酸奶,兩腿盤到沙發上:“媽,我們剛好就這個意思?!?/br> “你乖點?!睍r云汀敲了下時聆膝蓋,翻了翻書頁將書簽夾回去,邊扭過臉跟商行箴說話,“商先生,這段日子多得你照顧小聆,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道謝,但是……” 她笑了笑,并不是敷衍或客套,而是有些話無法宣之于口。 商行箴說:“時聆很乖,不用cao多少心?!?/br> 時聆咬著吸管睨了商行箴一眼,心想這大尾巴狼可真會揣著明白裝糊涂,快cao到心窩兒了還說不用cao多少心。 “媽,”時聆岔開話題,“圍巾的顏色真好看,什么時候能織好?”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圍巾快完工了,時云汀卻道:“下次你過來的時候一定能戴上?!?/br> 時聆將牛奶盒吸得咔咔作響:“那下次我還跟叔叔一起來的話能不能一次性帶走兩條?” 時云汀年輕時很經得起等待,年紀越大越不敢肖想以后,每次時聆過來探望,臨別時她從不會過問“下次”是多久以后。 這次也一樣,她搓著杯身,說:“當然沒問題?!?/br> 時聆緊接著道:“叔叔喜歡黑灰藍?!?/br> 第一次來就討禮物,商行箴指不定對方要怎么評價自己,他按住時聆亂動的膝蓋,企圖懸崖勒馬:“伯母,別費這個心,給時聆織就行?!?/br> 被商行箴觸碰,時聆仿佛一按就亮的感應掛墜,控制不住在商行箴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徹底前功盡廢:“我在給我媽制造感謝你的機會?!?/br> 時聆一兩歲大時掐人的勁兒可不是一般的大,時云汀最了解,她微微瞪大眼,輕聲呵斥:“小聆,不要對長輩無禮?!?/br> -------------------- 感謝:渡千帆的1個魚糧,瞎七八嗑的1個魚糧,攻狗幺的1個魚糧,nomino的1個魚糧,企鵝煎蛋的1個魚糧,青花魚08benyr1jx7的1個魚糧,lastautumn的1個魚糧,serenag的1個貓薄荷?。?! 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海星星?。?! 第92章 活下來了 不像以往連作別都要火急火燎,今天時聆在金地灣逗留了很久,扯著商行箴陪時云汀說了好多話,那些話都是平日計算著時間唯恐來不及細說的,有正事,也有瑣事。 聽聞時聆考上音樂學院,時云汀嘴角漾了輕淺的笑,囑咐一二上大學該注意的事。 傾身看時聆撥著手機里的照片分享故事,朋友、寵物、新家,她神情專注,然而當時聆偶然抬眼,卻發現時云汀的專注是放在他的臉上。 得知齊晟的現狀、齊文朗的遭遇,時云汀先是愕然,隨后發出長長的喟嘆,對她來說,那個她逃脫出來的、舊時的家,是沒有任何溫度的,甚至所有印象中的畫面都蒙了霧變成模糊的一片。 然而當喬阿姨為她端來中藥,她埋下臉輕吹時,蒸騰的熱氣還是氤氳了她的雙眼,大約是想起了一些不值當的過往。 時云汀需要休息,午后兩點,雙方在玄關處道別,時云汀摸了摸時聆的臉,又看了看商行箴,她發現無論站或坐,商行箴總習慣守在時聆身側偏后方,胸膛離時聆的肩頭一拳距離,時聆回身或后仰就能挨上他。 察覺時云汀欲言又止,商行箴自覺該避讓,晃了晃車匙,側首對時聆說:“我先去把車里的空調打開透透風?!?/br> 時聆點點頭,在商行箴的皮帶上戳了一下,像是應答,也像在親近的人面前管不住手的肆無忌憚。 等聽到腳步聲走遠,時聆轉過頭來,時云汀又在盯著他看,眼里是每次分別都會有的不舍,只不過比起往常的克制,今天的更濃烈。 時云汀輕攏長發,說:“小聆,你開朗了很多?!?/br> 時聆沒覺得自己有變化:“是因為今天坐得久,所以話也多了?!?/br> “不是語言,是神態?!睍r云汀身為母親看得最清楚,“商先生是個穩重的人,但他讓你變得開朗了?!?/br> 時聆頓時噤聲,摸不準時云汀是否看透了什么,持的又是哪種態度。 正茫乎時,時云汀淡笑著撫了把他的后背:“以后翻我的書記得先留意我看到哪一頁了,我記性不比以前了,可不是哪本書都記得清頁碼的?!?/br> 時聆的心輕輕吊起,又輕輕放下。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時聆了解時云汀,經歷過于沉重,往后看事反倒不愿看得太深了。 他道:“媽,那你記得多織一條圍巾?!?/br> 時云汀催促他出門,別讓商行箴在樓下等太久:“記得,他喜歡黑藍灰?!?/br> 從小區門口出來,太陽已經從頭頂上方朝邊上溜了一截,給“金地灣”三個大字滾了層金邊。 車子還停在外面的樹蔭下,時聆拉開副駕門,對著無人的主駕愣了分秒,隨即朝后排看去。 時聆甩上門去拉后排的門,相處久了不用對方開口表達所想,他鉆進去,右腿跨過去坐到商行箴腿上,放軟筋骨伏在商行箴懷里。 商行箴撫了把時聆的后背。 他撫摸的方式和時云汀不同,時云汀會在后心的位置順兩下,但商行箴的手總是最先落在時聆右側肩胛,然后抬起,從頸椎一路滑到尾椎,再停在后腰處拍一拍。 在時聆的認知里,只有商行箴會把安撫、情欲和占有同時連貫起來。 商行箴拍完時聆的后腰就把手掌置放在那里了,他環著時聆,看起來像禁錮的姿勢,但腦門抵著時聆的肩膀,又更像尋求倚靠。 “時聆,你告訴我,從去年九月到現在,你來過金地灣多少次?” 去年九月是時聆搬進賦月山莊的日子,時聆坦白道:“兩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