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各自了斷
酒氣。 因大戰而傷損的「狐貍的尾巴」公會里,隨處蔓延著酒氣,還有令人作嘔的酸敗氣味。 狐貍推開殘破的大門,憶往昔,三人踏入這全由木頭打造的巨型建筑,望著採光極好,就連星辰月光都能採集的穹頂設計,他們那時興奮雀躍、滿懷憧憬。 現在留下的,卻只有唏噓。 見清泠第二個就要進入議事廳,狐貍趕忙阻止道:「清泠里面難聞,我去揪那個酒鬼出來吧!」 「誰……嗝、誰叫……我?」混濁不清的說話聲自內堂傳來,似乎被不加掩飾的話語激怒,但語調朦朦朧朧,恍恍惚惚,甚至還打了個酒嗝。 「爛香蕉還沒有給我清醒!」狐貍怒了,捲起袖子就要進去逮人。 「狐貍,我們是客人?!骨邈龅恼f話很緩慢,偏偏安撫了狐貍躁動的心:「別失了禮數?!?/br> 狐貍想笑:「禮數?狐貍的尾巴是我們一起創立的公會,他卻漸漸把我們排除在外,現在我們還要跟他講尊重?」 「靜?!骨邈鲩]目道:「你的心,亂了?!?/br> 狐貍的確心亂如麻,他甚至覺得今天的清泠有些不可理喻。 「要知道酒對人的影響很大,」清泠說:「必須要告訴他,少喝?!?/br> 「嗯?!购倫瀽灥膽?。 「叩叩」敲門聲起。 「我進來了?!?/br> 清泠推門而入,目所能及是碎裂的酒甕、滿地的酒水,還有不堪入目的男人。 「……誰?」無力的半靠在桌上,低垂著頭的剝皮香蕉渾濁的問道。 他曾經是名動天下的武師,現在卻連抬個頭都顯得費勁,狐貍覺得荒唐、可悲、還有憤怒! 但令他更怒的還在后頭! 「……你?你們!」剝皮香蕉的目光有那么一刻聚焦,雙眼不住噴著火舌,奮力咆哮道:「為什么要、為什么要背叛我?你們害我輸了這場戰爭、你們害我輸了這場戰爭!你們為什么要背叛我哇啊啊啊啊嗚嗚嗚嗚……」混雜著酒水狂噴的唾液,在撕心裂肺的狂嚎之后,與嗚咽一塊流淌在剝皮香蕉的嘴邊。 「竟然對著清泠大吼大叫,你這個混蛋!」狐貍也失去理智吼叫了起來,一拳頭下去,剝皮香蕉登時鼻血直流。 再次舉起手,狐貍卻感到自己的有心無力:「要知道,給你致命傷害的,是董萬珍的反戈一擊??!到最后,我們都是站在「狐貍的尾巴」一方的呀!」狐貍哭了。對于廢人狀態的剝皮香蕉,他本想暴力處刑來著,但不知為何,除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他竟然做不出其他動作。 清泠漠然。她規劃的這場驚天之局,終究是被人鑽了孔洞。所謂第一之間的戰爭,最后的贏家可不是自己這位副會長,而是上演王者回歸的董萬珍。 在慘烈的戰爭中,她持續的掌控著局面,以兩位紅字裝備擁有者鎮守據點,理該是綽綽有馀,況且還有安敬天與其伙伴的加入。 偏偏董萬珍倒戈了!在還能夠勝利的時候倒戈了!誰也不明白他的想法,可如此算計的結果,狐貍的尾巴垮下,而早已攔腰折斷的「萬華街」大旗,又被豎立、迎風招展! 她又想到了安敬天。 在波摩草原見到安敬天篤定眼神那刻她便知道,這不是一個天上掉下的禮物,而是一個合作的機會。甚至多想一層,以安敬天的為人,一切小心為上,怎可能會沒想過暴露蹤跡,還大咧咧的在波摩草原上看報紙。 他在釣魚! 然后她們上鉤了。 顯然的,安敬天清楚此為彼此利用的局面,他是鑰匙,負責打開嶄新大門的鑰匙,可那鑰匙代表的不是一個任務的獎賞,而是重整狐貍的尾巴的絕佳時機! 而安敬天得到的,是和大會長們對壘沙場,縱情玩樂的資格。否則一個人獨對「狐貍的尾巴」,自虎口中搶食的舉動他絕不會去做。 他喜歡刺激,更愛安逸。刺激必須是保證在自身安危的狀況下才能盡情享受的,光憑cd足有一天時長的「五爪金龍」,根本不夠他揮霍! 因此他拖了清泠等人下水,一定程度上倚靠了「狐貍的尾巴」,卻是獨立于團伙之間的第三方。 弱者將首先被吞噬。 可惜安敬天不是弱者,是具有高超水準的刺客玩家,手中拎著的,更是無數人眼紅的頂級神兵。一時興起的游擊戰,打得雙方人頭痛欲裂,甚至鋒利一把刀貿然的出擊,差些引得戰爭提早爆發。 就憑如此條件,清泠甘愿被他拉下水,瘋狂一把。 可惜千算萬算,最可怕的敵人,早在公會正式創立之際,便已潛入管理層。 就在他們創立之初,百廢待舉之時,蛀蟲便已經入侵、開始啃食「狐貍的尾巴」恢弘的基業! 清泠不悲不喜的臉上終于也出現了波動:「打我知安敬天決定介入時,便開始謀劃點醒你的路途。一刀兩斷,是做戲,也是真實。沉淪的你,沒有朋友,有的只是意圖奪得好處的蛆蟲。給他們希望,然后剝奪;而你,被投之亡地,然后將存?!?/br> 「我希望你重獲新生,可惜我看錯了你,香蕉。沒想到你已經消沉,是如此禁不起打擊的男人!我承認我的失敗,可是……」清泠沉默了半晌,淺淺的嘆息道:「愿你能夠東山再起,再次回歸狐貍的尾巴。這次的碰面,是我計畫中,最后的賭注?!拐f完,清泠轉身就走。 「保重?!?/br> 哪怕費盡心思、算盡機關,在徹底失敗面前,她的不甘、她的辛酸、她的努力……所有的一切,都不過只馀「背叛」兩字! 被試圖拯救的伙伴當著面,悲憤的咆嘯「背叛者」。 她覺得她的心,碎了。 「哎,清泠你去哪?」狐貍沒有察覺她的心思,兀自叫喚道。 強忍悲慟,壓抑感情,清泠不愿讓人察覺出異樣:「收拾東西?!?/br> 兩個男人沉默了不知多久,這段期間,剝皮香蕉再沒有飲酒,也不知道清醒了多少。 「游戲嘛!喝醉只是狀態,其實你醒著的吧?」狐貍不懂,他沒有徹底的酩酊大醉過,只好胡亂推敲。 剝皮香蕉沉默。 「憫和娜露提安……他們拒絕回來探望,說是早已經沒有留念……」狐貍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氣后,轉而道:「清泠今天的話頗多,是嗎?」 「……嗯?!?/br> 「含糊的回應啊……」狐貍似乎心死,低頭欲快步離開,卻在會長室門口,鬼使神差的又停下了腳步:「少酗酒,傷身。爛香蕉,保重了?!刮⑷踔敛豢陕劦淖8:?,徹底的離去。他很后悔,要是早一點把事情放心上,以他的敏銳一定能察覺,香蕉當時受到的,不止金錢的魔力,還有別人的牽引! 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董萬珍早已立于不敗之地了。 「這小子……」剝皮香蕉雙目迷茫,心眼卻是雪亮:「蚊蚋般的說話聲音,是還怕清泠笑話你嗎?可我……」他又狠灌了一口:「卻再沒資格和你們說笑了!」 「清泠?你在哪,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很快的,走廊傳來狐貍驚惶的叫喚。聲音回盪,穿透破碎的墻板,抵達剝皮香蕉耳鼓。 「是嗎?你畢竟也是個人,無法抹滅感情的吧……對不起清泠,你很失望吧?失望的欲令狐貍盲目奔走,尋找自身價值的肯定……」自嘲一笑,剝皮香蕉乾脆再抿一口酒。 這一幕就被探頭入內的狐貍看個正著,他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扭頭離去:「清泠,等等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正因為老天沒有偏愛,世界才會公正。我們的水晶娃娃墮入凡塵啦,為此便有了破綻?!垢舯谕蝗粋鱽碚勑Φ穆曇?。 「是……誰?」剝皮香蕉大驚失色,他在此大醉三天。任憑潛龍又磕又跪,就是沒有動身的意思。整整三天,剝皮香蕉全身哪都軟了,就只有抓住酒甕的手沒軟。 他在聽,在聽眾人的心。 誰走,誰留,一一收入在耳里。然后,所有人都走了,終究所有人都離他而去。 今日,兩個老朋友回來了!回來探望,復又離去。 可這是誰的聲音?剝皮香蕉發現自己竟然認不出來,他很清楚,縱使因酒醉而模糊,可他決計不認得聲音的主人! 「這是我、的公會,卻有我不知道的人存……嗝!存在嗎?難、難怪我會失敗……」 搖搖晃晃的站起,剝皮香蕉決定一探究竟。這人不聲不響潛伏了三天,肯定另有圖謀。重要的是,是朋友們一走,他立時便有了動作,剝皮香蕉登時有了不祥的預感。 可是他頹廢了三天的身體,就像不是他的,無論他如何努力,也只能掙扎著在地上爬行。 「連潛龍……也走了!又是誰、還留著?」他拿來做比較的下屬,自然是最在意的心腹。從加入當天便展現不凡的能力,被他委以重任,也從沒讓他失望,除了離別…… 「磕也磕過了,跪也跪過了,我便不覺得自己還有什么欠他。本來投靠狐貍的尾巴為的就是天下第一之名,現在,極致殺戮的各位,輪到我給你們希望了!」潛龍朗聲宣布道,腳步堅決的走了。 「恭迎會長回歸?!箘兤は憬吨?,這是以命換名的聲音。所有需要提防的對象,潛龍一早就為他安排了接觸。也許便是如此,他養成了被動等待的習慣,像極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子弟,舒適消磨了他的心志,最后成了一個……廢人! 「我、不是……廢人!」緊揪著木質把手,隨著廢人兩字大聲傾吐,剝皮香蕉霍然起身。旋開,人便跟著門板朝里撲倒。 明媚的陽光照入窗櫺,窗外蟲鳴鳥叫,好一方與世隔絕的乾凈天地。窗明幾凈、如詩如畫。所有的污穢濁氣都被鎖在門外,此時方覷得良機一舉搶入。 白衣如雪的雅士端坐桌旁,斜倚陽光,雙目平舉,注視著杯中蕩漾的清茶。 「老伙計,別來無恙?」 剝皮香蕉虎軀一震,剎那間,他的眼底焚燒燎原怒火,可熊熊烈火便如那過眼云煙,輕易的消散。被劣酒掏空的身體,再擠不出絲毫養份,剝皮香蕉此刻,便只是一塊殘寂的焦黑大地罷了! 而眼前,正是巧使瞞天過海之術,將他的能量養份,徹底吞噬的男人! 星火止息,無限懊悔涌上心頭。 「……微乎微乎,至于無形。神乎神乎,至于無聲,故能為、嗝!敵之司命。董老闆,你……很、很好,多年的交情了,我卻、卻認不得你的聲音、嗝!模樣?!箘兤は憬墩Z音顫抖,抬手欲指,最后痛苦不堪的閉目呻吟。 清俊瀟灑,絲毫無法和當初老jian巨猾的商富建起連結。說到猥瑣油膩,貪婪卻有智計。模模糊糊的,剝皮香蕉只想到了肥胖男孩。 舉杯飲畢,董萬珍嘴角逸出一絲淺笑,道:「老伙計想到誰了?」 語氣溫和,猶如商討,剝皮香蕉卻如墜冰窖:「肥胖男孩是、是你安排的、嗝!人……?」 「是極,是極。肥胖男孩當初便是由我引薦而入,老伙計還有印象,真好……」董萬珍貌似饒有興致的研究起茶湯與陽光的美,故作漫不經心問道:「成功模糊了你的印象嗎?」 剝皮香蕉面如土色,他是敗得徹底、一塌糊涂,可并非無由。他的身軀在顫抖,這么可怕的敵人,就一直潛伏在自己的身邊…… 「誰、還有……還有誰?」剝皮瞪大的眼中滿佈驚恐。他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是在陰謀設計之下靠近自己。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 董萬珍戲謔的看著這一幕,茶湯便好似有了無數曼妙的變化,一層一層,不斷展現著全新的風貌。 可他忽然就厭煩了。就當茶湯變化定格,回歸原始的那刻,董萬珍味同嚼蠟。 皺起劍眉、放下茗杯,董萬珍輕輕起身,親密地、不顧污穢地彎腰以肩膀支撐沾滿嘔吐物的剝皮香蕉。 剝皮香蕉瑟瑟發抖,驚懼著旁人的接近??伤较胍獟暝?,越覺得無力。 混亂的視線、清晰的耳語。 「好了老伙計,咱們言盡于此。就讓在下盡一點最后之情吧!」董萬珍柔聲道:「就這里,你的天堂,你的埋骨之地,嗯?」說完,他便撒手一扔。 剝皮香蕉登時身下一空,失去了有力的支撐,他登時感覺哪兒都遠,不著邊際的強烈失重感,就令他驚惶的想叫! 「嚇、嚇!」身子在緩緩傾倒,剝皮香蕉害怕的發出氣音,大手胡亂抓取,他此刻又無比懷念方才董萬珍的依靠! 「凡為客之道,深入則專,主人不克;掠于饒野,三軍足食……」董萬珍了斷因果,心情快活地低哼著要訣遠去,直至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