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因果報應
與現在的恣意張狂不同,胡予馨的童年回憶是沉悶且壓抑的,充滿著斥責、打罵,及刺鼻的酒精氣息。 嗜酒成癮的父親,總是在喝醉酒后對她與母親暴力相向,然后在酒醒之后,施捨一句毫無價值的「對不起」。 而面對這樣一再上演的劇情,母親也總是一句毫無新意的「再忍忍吧!」 只要忍耐,或許那位暴力的男人有一天終會回心轉意,或許,烏云遍布的天空,終會雨過天晴。 但胡予馨知道這樣是行不通的。 一味的隱忍,并無法阻止父親落下的拳頭,母親所期待的那一天,也始終沒有降臨。 直到那一天,她以自己的雙手,親手結束了這場暴風雨。 那一天,醉酒后的父親再次化身為毫無憐憫之心的惡魔,在她的身上施加了一場最真實的惡夢。 ……究竟已經過了多久了呢?在接連的拳腳相向之下,胡予馨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長時間的毆打,甚至讓她的痛覺開始變得有些麻痺。 但是在那一刻,掌中酒瓶所傳來的冰涼觸感,仍舊是那樣地清晰。 等到意識過來時,胡予馨發現自己已經舉起手中的空酒瓶,重重地往父親的頭上砸了下去。 在玻璃的碎裂聲響起的那一瞬,靜止的時間彷彿又繼續流動了。 胡予馨有些愣愣地看著噴濺在自己身上的鮮血,以及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父親。 原來,所謂的「冷血無情」,純粹只是在文學上使用的夸飾法而已——無論是再怎么冷酷的人,剛從體內噴濺出來的鮮血,都是溫熱的。 聽聞巨響前來查看的母親,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發出了驚叫。 這一次,她總算不必再說出「再忍忍」了。 胡予馨敲的那一下,讓原先父親酒后的「家庭管教」,演變成了社會案件的層級。 以此為契機,父親與母親總算是離婚了,胡予馨與母親也搬離了原先的住所,開始了新的生活。 聽說出院后的父親日子過得并不是很好……或許,現在甚至已經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了吧! 但那些和她又有什么關係? 胡予馨只有在偶爾不經意時會回想起這些事情?,F在的她,日子已經煥然一新。 在一個偶然的契機之下,她發現自己很有短跑方面的才能,在一場又一場的比賽之中,她贏得了掌聲與勝利,過去的那些陰影,似乎也在急速的奔跑中消弭于無形。 她完完全全重獲新生了——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以體育特長生的身分進入現在的這所學校后,她結識了各方條件都足以睥睨眾人的李可純。 站在李可純的身旁,自己彷彿也變得高人一等,人們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自己的畏懼……這樣的感覺,令她感到上癮。 同樣令她感到上癮的,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她喜歡幫李可純「關照」那些被挑上的對象,看著他們在自己的作為之下,懦弱得毫無反抗之力。 原來,以這種方式讓他人臣服于自己,竟是這么令人愉快的事,這讓她感到了自己的強大、充滿力量。 ——怪不得父親總無法停下欺凌自己與母親呢。 一次又一次的,她將放肆的惡意往他人的身上宣洩。童年時那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小身影,似乎也在對他人的欺凌行為之中,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逐漸的,她成為了自己曾經最痛恨的那個人——但儘管如此,她卻仍感到樂此不疲。 放學后的cao場,人群從繁雜逐漸變得稀少,隨著天色漸暗,前來玩耍的學生們也逐漸散去。 蹲下將鞋帶給系緊,胡予馨打算跑完最后一圈后再回去。 下個月,她有一場很重要的比賽,若是能在那場比賽中獲勝,將會對她未來申請大學大有幫助。 所以,她是勢在必得 站起身,她輕輕吁了口氣。迎面而來的晚風捎來了陣陣清涼,風乾了汗水、帶來了快意……以及一陣鐵銹般的腥臭氣息。 周遭瀰漫越發濃郁的異味,讓胡予馨不禁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她往四周環顧,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偌大的cao場除她之外,已空無一人,并且呈現一片寂靜。 「(也太安靜了吧?。?/br> 落針可聞的寂靜令她感到有些詭異,她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想要找找附近的其他人影,鞋底與跑道磨擦的沙沙聲在此時顯得格外清晰。 不……并非只有自己,若是看得仔細些,前方不遠處,似乎還有一個「人」。 在昏暗的天色中,但見那人不知為何是面朝下趴著的,倒臥在地一動不動。 胡予馨頓時感到有些不妙。眼前的景象,讓她莫名地感到有些熟悉,而自晚風中吹送而來的血腥味,似乎也是從那個方向飄來的。 是要前去查看?還是趕緊離開?正當胡予馨為此感到猶豫不決時,前方那人影,似乎稍微動了下。 先是指尖、手臂、背脊……地面上那人影,正像是隻沒有骨頭的毛蟲般,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態,緩緩蠕動著,并且發出了血rou翻攪般的黏膩聲響。 眼前這超脫現實常理的畫面,讓胡予馨不由得感到頭皮發麻。素來以奔跑速度為傲的雙腿,此時就連挪動也顯得困難。 快跑啊、快跑??!她幾乎是使盡了渾身的力氣,才拔起了僵硬的雙腿,讓自己從那人影的反方向逃離。 然而,和過往所參加的每一場比賽都不同——她不知道這場奔跑的終點,究竟是在哪里。 正當她認為已經拉開好一段距離,能夠稍微喘口氣時—— 周遭飄散的,又是那鐵銹般的血腥味……而這一次,似乎就近在身畔。 左小腿上,傳來了一陣濕熱的觸感。胡予馨回頭往身后一瞥,發現那人影不知何時已來到了自己的正后方,此時正伸出了他那濕滑黏膩的手,以大到令人生疼的力道,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腿。 喀…喀…喀……在像是骨頭碎裂的輕脆聲響中,那人影以人類絕對不可能達到的角度彎折起了頸項,抬首朝自己望來。 那模樣,赫然就是滿頭鮮血的父親。 記憶中,當年父親被她敲昏后,應當是沒有再爬起的,但此時,父親非但抬頭望向了她,嘴角還綻開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像是電視里小丑所畫的口紅一般,那微笑,從唇畔開始,一直延伸至后方的耳根處,露出了一嘴完全不似人類所有的尖牙。 「??!」胡予馨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須臾,又是「喀」的一聲——而這回,聲音是從她腿上傳來的。 翌日一早,林妍一走進教室,就察覺到了班上氣氛的詭異。 這和發生李琳照片事件那時有點像——而很快的,她就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胡予馨受傷住院了。就在昨晚,放學后仍留在學校練習的她,似乎因為練習時的不慎,造成了整條左腿的開放性骨折。 這樣嚴重的傷,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夠好的,因此,下個月的短跑比賽,絕對是沒戲唱了。 一個弄不好,還會影響到她未來作為運動員的職業生涯。 不遠處的李可純和許靜然似乎也正在討論這件事情,神色看起來有些凝重。 事實上,若只是一件單純的意外,也不至于會引起那么大的討論。引起班上同學們議論紛紛的,是胡予馨受傷之后,嘴里一直喊著的「有鬼」。 由于事件發生的當下,周圍并沒有什么人,所以事實究竟為何,也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但就聽到胡予馨慘叫后,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學生轉述:當時,胡予馨的臉色慘白,活像是見到什么難以置信的景象似的。 先是王士廷當眾口吐黑發,如今胡予馨又大聲嚷著「有鬼」……離奇的怪事接連發生,實在是令人心里不太舒服。 而說到前些日子被送去醫院的王士廷,在取出胃里的那團頭發后,他的身體經檢查并沒有什么大礙,很快就出院了。 但回到學校后的他,明顯整個人變得安靜許多。眼下,在聽到胡予馨的事情后,他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隨眾人一起熱烈討論,而是一語不發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 畢竟,胡予馨說的是「有鬼」,而前些日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怪事,雖然原因還沒有查明,但大概也與鬧鬼相去不遠了。 在眾人有些詭異而凝重的氣氛之中,林妍緩緩地望向了在場唯一的「鬼」。 是你做的嗎——鵶知道,林妍的眼神,是在向自己如此詢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