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偶像團體製作人荻原宏很早便已結婚，對象是影視界大亨的名門閨秀。業界不斷謠傳雙方之間實際上根本沒有愛，乃有名無實的婚姻，荻原宏單純想藉此上位以發展自己事業，雙方沒有孩子也遲遲未辦理離婚。

    果不其然，數年之后，荻原發生外遇，對象就是我的母親今井美櫻。母親在春天順利生下我，因此取名為「春菜」。我和母親都是在春天出生─象徵著新生與希望。

    這一段不倫婚外情曾被某八卦雜志報導，由于荻原始終低調以對，加上欠缺足夠話題性，沒多久后便不了了之。

    「為什么爸爸不能天天回家看我和弟弟？就像太陽公公每天都會下山一樣?！刮以|問過mama這個難題。

    「春菜，因為爸爸要讓我們三人更幸福，所以必須要特別努力工作。下次一起去看爸爸工作的地方，好嗎？」母親摸著自己的大肚子勉強回答我的困惑，那時她肚里已懷有弟弟─沒能呼吸到這個世界的空氣便已消逝的弟弟。

    「美櫻在大學二年級之后，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外貌原本就很標緻清麗的她，病美人的虛弱模樣反而激起更多男同學愛慕之情，但是她嫌談戀愛太麻煩，追求者一個接一個被拒絕，大學四年只交往過一位男友，把寶貴的處子之身獻給對方，卻換來無情的腳踏兩條船。畢業之后，她在唱片公司擔任行銷企劃工作，偶然機緣下結識你的父親?！?/br>
    mama從未對我提過自己學生時期的戀情，原來我缺少「看男人的眼光」，一樣也是遺傳自母親。

    源秋子阿姨是母親的大學學姊也是鳥取縣同鄉，因為較晚入學，實際年齡要比母親大上許多。秋子阿姨畢業后在廣島的職業棒球隊公關部門任職，兩人均在工作領域表現得可圈可點，但是工作忙碌和相距地點遙遠，導致聯絡與見面次數越來越少。

    在我4歲的時候，秋子阿姨和任職球隊的王牌投手開始交往。兩年后，該王牌投手準備挑戰美國大聯盟殿堂，秋子阿姨決定一同赴美，沒想到一去就是十多年的歲月。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之間，你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骨镒影⒁套咧咙c唱機旁的大聯盟隊徽和紀念球蒐集墻，拿起洛杉磯某球隊的紀念球。赴美幾年后，她在洛杉磯決定和對方共結連理，度過未來的每一天。

    「看不見就以為不存在?！惯@是她先生很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身為控球型的王牌投手，他的指叉球和縱向滑球非常犀利，我記得他曾示范如何握球、借助縫線與氣流來丟出漂亮變化球。年紀很小的我根本連球都握不好，怎么可能理解如此復雜的說明？但是那句話我卻不斷跟著復誦，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秋子阿姨繼續說道：「去美國的半年前，空間時間突然變多了，于是自己便在東京和美櫻把握難得相處時光。美櫻的健康問題迫使她辭去工作，那時你父親的事業正如日中天，他必須把握可能是人生唯一一次的巔峰期，加上那個原因，所以他很難天天回家，甚至一個月見不到你們母女一次面?！?/br>
    秋子阿姨口中的「那個原因」指的就是婚外情。

    此際，布幕上影像乃父親在錄音間專心工作的側臉照，想必是那時母親所偷偷拍攝。

    「好討厭那張一直待在錄音室里的臉！」那時的我肯定在內心如是吶喊。

    母親的身體本就不好，又不小心懷了弟弟，對健康的負擔更大。后來不幸流產，母親萬分自責，進一步導致身心狀態每況愈下?；加小讣毙园籽　沟乃峙ο胍钕氯?，她說：「活著！只要努力認真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鼓遣皇且蓡柧?，對母親而言，是一種希望奇蹟發生的肯定句─管他什么屠格涅夫的。

    母親靠著意志力撐到我上了中學二年級，她決心離開醫院返回住家和我共同生活。

    「春菜，非常對不起你。mama害你以前都得一個人在家吃晚餐。從現在起，mama會好好陪著你，所以偷偷交男朋友要告訴mama哦！」

    「你在亂說什么，我才中學二年級，對那個沒興趣啦！」我故意做出挖鼻孔的丑態。

    沒想到母親竟然無視我的丑態，逕自興高采烈哼唱出“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啦”（セーラー服を脫がさないで）：

    “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啦

    現在還不行忍耐一下喲

    不要脫下人家的水手服

    討厭啦不可以不要在這種地方啊

    女孩子總是從對那種事經驗很豐富的人嘴里（ミミドシマ）

    每一天都專心地學習ah！

    雖然渴望比朋友更早

    體驗到h（性愛）的美好

    卻老是只到接吻就無法再繼續下去

    還是太膽小了

    被找去約會了耶

    一直保持是處女實在太無趣了

    爸爸和mama都不知道

    明天我要和他在外面過夜

    非常想要像週刊上所描寫的那樣

    嘗嘗h的快感

    可是奉獻出全部的話

    還是有點捨不得…

    才不給你咧！”

    “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啦”乃大型偶像團體始祖「小貓俱樂部」的名曲之一?！感∝埦銟凡俊乖?985年發行這首帶有「十八禁」意味的單曲，正好是泡沫經濟邁入巔峰之際，歌詞內容相當大膽，卻也是泡沫經濟時期各行各業和所有人心的寫照，一切都呈現蓬勃發展，猶如整個世界都cao之在我。

    用金錢堆砌出的不夜城里，男女在燈紅酒綠下縱情聲色，各個角落上演一場又一場的激情戲碼，做完了就換個對象繼續做，反正鈔票比春天的櫻花還多，只要擔心該怎么花錢就好。連帶也影響許多藝文創作和娛樂事業的發展方向，當然也間接對青少年產生諸多影響。

    歌詞如此大膽表現出國、高中女孩對于性愛的強烈渴求，甚至側面描寫在公開場合被脫下水手服、希望快點早日「破處」，不禁令人瞠目結舌。過了三十年，幾乎沒有偶像甚或金屬搖滾歌曲膽敢如此赤裸表述前揭情感；僅有該位填詞兼知名製作人「新瓶裝舊酒」，在2015年替自己cao盤的當紅偶像團體寫了類似的歌詞，鼓吹青春少女用性愛當作「變成大人」的捷徑，諷刺的是，該偶像團體成員都受有戀愛禁止令約束，許多團員更是15、16歲便加入團體，倘若不能戀愛卻能zuoai，對象與目的究竟為何？相當耐人尋味，況且「轉大人」也未必與性愛有絕對關聯。

    「你干嘛突然唱起這首歌??？真的好難聽！」

    其實我早在小學時便聽過這首帶有情色意味的歌曲，還會表演和聲部分的貓抓舞蹈和發出「娘！娘！」可愛擬貓叫聲。然而那時對于h和所謂的”ミミドシマ”（mimidoshima）都屬一知半解，直到上了中學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母親在廚房里一邊準備晚餐一邊歌唱后說：「這首歌曲很特別呀！算算年紀也差不多，在這個國家只要年滿13歲就可以正大光明zuoai了，春菜會用保險套了嗎？」

    「欸…家庭性教育是這樣教的嗎？你再說的話，我就不理你了，何況爸爸不就是沒用保險套才會出現我嗎？」

    我那時心想，以后才不要和男人發生關係，為什么要用那么丑的姿勢被男生「欺負」？而且還有不小心懷孕的風險。

    直到高中嘗過性愛美妙滋味后，才發現那些是人類最原始純真又美麗的姿勢之一。

    “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啦

    現在還不行忍耐一下喲

    不要脫下人家的水手服

    討厭啦不可以不要在這種地方啊”

    萬萬沒想到那時真的被男生在教室里脫下水手服，掀起裙子與胸罩，在沒有戴上保險套的狀況下，接連做了三次。乳白色液體弄臟胸部、水手服及課桌椅的窘態至今仍印象深刻。在最后一次時，我用雙腿緊緊扣住對方，不讓他離開自己的體內一分一毫，那時感覺好溫暖、好舒服，一種說不出口的滿足油然而生。

    「希望春菜將來會比我更有看男人的眼光?！筸ama攪動鍋中的咖哩，同時露出開朗笑容。

    「挑到不好的男人，你還可以笑得這么開心？」咖哩冒出輕微燒焦的氣味，而且mama忘記將胡蘿卜切丁放進去。

    「春菜，有時候選票沒有投下去，不會知道自己的眼光差，畢竟政客不會坦承自己是騙子?！?/br>
    「難怪有這么多人搶著要出來選舉，因為至少可以騙一次！」幫忙母親洗著青蔥的我忿忿不平。父親是那個長期執政的政黨嗎？不論如何都可以一直騙到票？我把這個疑問埋在心底。

    mama笑嘻嘻轉頭看我。她不熟練地將青蔥切碎，準備做不太拿手的味噌湯。

    我做出”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里的貓抓舞蹈動作后說：「還是讓我來好了?！?/br>
    mama跟著做出「貓耳」的俏皮動作后說：「春菜只要幫忙擺好碗筷就可以了?！?/br>
    我沉默地走回飯桌，只擺放了母親和自己的碗筷，因為那個人根本不會回家吃晚飯。

    點唱機播放的”iheardyoulooking”演奏曲，再一次來到吉他失真（distortion）破音的段落─英文distortion是扭曲的意思。如果政客的心早已被扭曲，難道被騙的選民也必須跟著扭曲而不愿意面對真相？又不是至死不渝的愛情！

    母親在臨終前沒能把親身體驗的答案提早告訴我。

    中學二年級下學期的深秋夜晚，母親在臥房里安詳過世，她的手中正編織一條粉紅色格紋圍巾，身邊放有一條已經打好的咖啡色圍巾。

    「為什么媽咪要先織完那條丑丑的圍巾？」我雙手緊抓著尚未打好的粉紅色圍巾失去理智而嚎啕大哭。

    在mama的守靈夜時，父親突然牽起我的手，想帶我一起向mama告別，父女相偕再見她最后一眼。我叛逆地甩掉他的手后說：「回去你的偶像身邊，那里才有溫暖與愛，說不定…」外公本想斥責我，卻被和藹的外婆所勸阻，我也沒把更難聽的發洩之詞給說出來。萬一說出口，mama肯定會生氣地罵我。

    父親并沒有立刻離去，而是走到靈柩旁對mama說了悄悄話。

    翌日的告別式葬禮，父親并無出現在家屬答禮區，而是在靈堂后方守候─就如同他心心念念的幕后製作人工作一般。

    「春菜，真的很抱歉，那時球隊好不容易打入季后賽，也是我先生職業生涯最后一年，一時間我沒辦法趕回來見美櫻的最后一面?！骨镒影⒁檀藭r的語氣相當傷悲與愧疚自責。

    「您千萬別這樣說。mama生前幾乎沒什么朋友，秋子阿姨已經給她和我許多溫暖了?！刮覔u搖頭答覆。

    母親的長眠地選在種有許多櫻樹的寧靜墓園，該處正好有一株非常巨大的「一本櫻」，每到冬末初春櫻樹抽芽時，便顯得生意盎然。除了母親「命日」之外，我每年會選在櫻花盛開的「白色情人節」去和mama一起賞櫻，告訴她過去一年所發生的事。

    「那里真的很美，去年春季時我偷偷去過一次。美櫻長眠在美麗的櫻花樹下，我想她一定十分欣慰?！骨镒影⒁掏低翟儐柛赣H有關mama的墓地所處位置，自己獨自于多年之后才正式向母親告別。

    我的雙頰已被淚水濡濕，秋子阿姨貼心遞出柔嫩紙巾。

    外公外婆曾打算接我一起同住，卻遭到我的婉拒。mama和我與他們的往來并不密切，他們很難理解為何母親要與知名偶像團體製作人發生不倫戀？加上不久后我即將上高中就學，已差不多是可以提前獨立的時刻，沒有必要特地麻煩長輩照顧?！付野职忠矔疹櫸?，他其實很關心我?！鼓菚r我對他們撒了天大謊言。

    沒有這個父親我也能過得好。

    假如我在他拿手的領域有一番成就，等于是用另一種方式擊敗他的信念！

    抱持打敗父親的想法，我在高中畢業時，參加其他經紀公司所舉辦的偶像團體選拔會，幸運通過甄選而獲得原始團員的身分，展開為期一年半的偶像與學生生活，那時沒有人知道我是知名製作人荻原老師的私生女。偶像培訓課程確實萬分辛苦，因此我對后來bwithyoumeimei們的處境，特別能感同身受。

    父親并沒有阻止我的叛逆甚至是愚蠢作為，那時他只詢問：「這是你打從心底真正想做的事嗎？」

    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理解自己的問題？

    我在咖啡廳吃下草莓蛋糕后對他點點頭，巧合的是，店里頭竟然播放我和其他團員的出道單曲”櫻樹下聽月歌”。

    「這首歌還蠻好聽的，如果讓我來重新填詞會更好?！?/br>
    「你少臭美，你寫的詞根本就糟透了！mama和我都這樣認為，不如交給其他助理重填，掛上你的名就好，反正業界不都是如此？一個人就算24小時不停工作，也不可能寫出這么多歌曲的詞，何況還有戲劇腳本、節目企劃內容、監製唱片、挖掘新人等等，只差沒有參加國會預算審議而已，明眼人都知道是做假的！」

    父親露出難為情的苦笑。

    「偶像除了靈魂之外，其他都是假的?！?/br>
    拋出這句話之后，我起身離開播放著”櫻樹下聽月歌”的咖啡店─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沒將草莓蛋糕吃完。

    小時候的表演欲望十分強烈，長大后反而興趣缺缺，最主要因素也許是mama已經無法見到我的歌唱及舞蹈演出。

    一年之后，我所屬的偶像團體經紀公司遭到併購，新東家不是別人，正是日后bwithyou背后的實質母公司，也就是父親所屬的唱片公司。父親理所當然成為團體的「掛名」總製作人，大家那時顯得相當雀躍，只有我意興闌珊。

    我不想受制于父親的方針進行表演，若要進行商業演出，心中則是嚮往搖滾樂團方式的表演，于是我毅然退團，結束了短暫的愛抖露生涯。

    向公司提出退團申請時，父親以製作人身分再度詢問：「這是你打從心底所做出的真心決定嗎？」

    我望了一眼高樓會議室的窗外藍天，好希望mama能在天上幫我打氣。

    「是的，我自覺無法勝任專業偶像的工作。如果無法發自內心而微笑，就無法帶給粉絲歡樂與悲傷時的鼓舞。您從業這么長的時間，認為那些掏錢的粉絲為何要如此關注他人的人生？」

    我以即將退役的偶像身分向製作人提出疑惑。

    製作人荻原老師皺了一下眉頭后開始思索，如果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等他回家之后，我一定會宰了他！

    荻原老師從桌上的檔案夾取出三張照片，小心翼翼放在我面前之后開口：「你從這三張照片里看到什么？」

    眼前是新公司預計推出的新版限量成套生寫真，來祝賀大家轉換跑道，說穿了就是先撈一筆錢，粉絲湊滿一整套就可以參加握手會。我即將從偶像界退役，不知我的這套限量生寫真將來價格會成長多少？

    「謝謝，我明白了?！刮移鹕硐蜓u作人深深鞠躬后步出會議室，心中不斷咒罵：這傢伙肯定從沒思考過這問題！

    聽我述說過去幾年往事的秋子阿姨問道。

    「但是春菜目前依然在荻原老師麾下工作？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為我打算親手毀掉bwithyou！」我神情嚴肅地回答。

    秋子阿姨和默默聆聽的長者同時睜大雙眼，一副無法置信的驚愕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