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宋奕龍跟陳莉嘉不知奔跑了多久…這時，陳莉嘉本來還堅定讓宋奕龍拽在手心里的手，不但頓時松脫，她整個人還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突然癱軟下去！

    宋奕龍被她的舉動嚇到瞬間頓住，猛一回頭，才發現陳莉嘉已經跌坐在地！在那沒有太多月色的暗夜，竟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見她異常蒼白的臉色！

    「嘉，你怎么了？快，我們快到小屋了?！顾无三堈f的小屋，是一個離他的豪宅不算太遠，但卻能輕易躲過敵人耳目的避難所，那是他本來就設置好，萬一哪天可能會派上用場的”設備”之一。

    「不，我不想再跑了，就在這里就好，你能不能，先陪我一下？」陳莉嘉癱坐在地，蒼白的臉色顯得痛苦，可是感覺出她強忍著，對宋奕龍擠出一絲許久未見的微笑。

    宋奕龍來到她身旁蹲下，先用臂膀撐住她，讓她能暫時倚在自己懷中，這時他也感覺到，她似乎真的已經完全無力，正當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臉頰，替她撥開已經有些散亂在臉上的發絲時…

    忽然間，他看見黑色皮外套底下，靠近外側腰部的緊身白襯衫上，竟有一大片紅色血跡，相當怵目驚心！

    「嘉，你怎么了？你…」這下他大驚失色，正想要撥開她的外套看清楚時，陳莉嘉卻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跟著她臉上的表情也一緊！

    宋奕龍感覺到，陳莉嘉伸過來的那隻手，把自己臂膀上的襯衫給沾濕了，那是一隻早已沾滿鮮血的手掌，是她剛才拼命去摀住自己身上傷口的那隻手掌…

    「阿龍…我，恐怕只能走到這里了?！龟惱蚣翁稍谒无三垜阎?，艷麗如昔的臉，除了蒼白之外，竟出現前所未見的溫柔神情。

    「你不要胡說，我這就叫救護車…」宋奕龍從未見過她那樣的表情，也從不知道，原來他竟然也會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時候。

    「不，這樣警察會發現你的，絕對…不可以…」陳莉嘉在痛楚中，慌張的阻止他，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回想他跟陳莉嘉的初識…他過去因為不肯接掌青龍會的執拗而挨了不少揍，以至于陳莉嘉第一次見到的他，是一個嘴角還掛著瘀青的少年。當時，宋奕龍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對于任何在家里走動、出入的人都毫無興趣。因為那些人，除了叔伯長輩外，多半看到他是大氣不敢吭一聲，搞得他覺得像整日被一大群鵪鶉包圍，索性也不跟任何人交談。

    但是，有天家里來了個跟他年紀差不多，長相美艷、有點酷酷的女孩子，不僅看到他沒有躲開，還…

    「叫你阿龍吧？」女孩子有一雙美艷細長的眼睛，身材高挑，是那種只要獨自坐在酒吧里，就會有人不斷送上免費飲料的女孩。

    宋奕龍在國外雖然見多了這種女孩子，可是當她問自己可不可叫他”阿龍”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很有趣，覺得這個女孩子跟其他人都不同?；蛟S是因為，她的語氣不像那些只把他當富二代看的女孩子們一樣嗲里嗲氣；也或許是因為，她的”問句”好像也不是非取得他的同意不可…

    「嘉，我不許你出事，你聽見沒有？」他想把自己襯衫的袖子撕下來，至少先當作止血帶使用，可以為她爭取一點時間，只要她能撐到讓他們順利返回大宅，就可以聯絡信任的醫生到場處理。

    陳莉嘉勉強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動，只要讓她能夠安穩的靠在他溫暖的懷里就好，那是她一向覺得最平靜的避風港。

    「阿龍，如果…我們不是…在青龍會里…相識，或許…」陳莉嘉感覺的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一滴失去知覺，可是她無悔，只要宋奕龍安全，那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

    她想起最近自己的不安，像是等著甚么大事情發生；但此刻，她頓時覺得心安了，因為那個讓她坐如針氈的忐忑，至少現在總算確定，不是發生在宋奕龍身上。所以，當她剎那間瞥見槍枝的雷射準心點時，她馬上毫不猶豫地替他擋下，還拚盡全力反手一擊，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他能安全退場。

    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夠全身而退，所以當下被子彈打中時，并不知道是否傷及要害，直到她反身一擊，確定敵人暫時被嚇退，她才突然感覺自己的生命，似乎一點一滴的在消逝…即便如此，不管時間如何倒轉、或是這樣的驚險要重來幾次，她都會毫無懸念做出一樣的選擇。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接受，你會沒事的，知道嗎？」宋奕龍有點顫抖的手，這下總算摸到藏在自己襪子里的瑞士刀，立刻就想拿起來開始割下襯衫的袖子…但是陳莉嘉還是阻止他，雖然有氣無力，卻還是能隔著衣服感受到她的堅定。

    「人家說…一輩子，深深…愛過一個人…就足夠。我…很認真…所以，我不后悔…」陳莉嘉看著他英俊的臉痛苦扭曲，心里著實不捨，不禁顫抖著將沾滿鮮血的手往上抬起，只想撫摸他臉上的溫度。

    「我不接受你離開，你聽懂了嗎？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能說走就走！」那是宋奕龍第一次嘗到痛徹心扉的苦楚。他過去從不明白，什么是撕心裂肺的感覺，但是老天爺到底在開甚么玩笑？他不要這樣的體會，他只要陳莉嘉好好的，只要她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

    「阿龍…我還記得你…記得你剛回來…的模樣…很…很好看…是我見過…最帥的男孩子…你笑起來…眼睛特別…特別漂亮?！顾孽r血沾上他的臉，一開始還感覺溫溫熱熱的，但很快就失去了溫度…

    宋奕龍聽到她說眼睛，頓時覺得自己的雙眼酸楚無比，好像有股力量在頭顱里擠壓著，把溫熱的淚液壓出他的眼眶…他已經好久沒有掉過眼淚，那彷彿早已是孩提時候的事情。自他懂事以來，他的記憶中就再也沒有眼淚這件事。后來，雖然也經歷過那段被老爸狠狠抽打的遍體麟傷的歲月，他還是沒有哭，反倒是從小照顧他的保母看他那樣全身是傷，每天哭得唏哩嘩啦，他還因為這樣對眼淚感到生厭，覺得哭泣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可是，現下他終于明白，原來人會流淚是因為真的傷心；而”真的傷心”原來是這樣的凄苦不堪…

    「只要你好好的，以后我會常常笑給你看，好不好？」他抱著臉色愈來愈蒼白的陳莉嘉，很勉強的硬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但是那雙彎月眼一稍微瞇上，就把他眼眶中的淚水，全都推了出來，滴滴晶瑩的滾入陳莉嘉放在他臉頰上的手心里。

    「你笑起來…真的…好好看…我記…記住了…」她指尖上的那一點力量，輕輕的按了按他被淚水、血液沾濕的臉頰，然后就頹然松軟，順著他臉龐的輪廓，滑了下去…

    宋奕龍看著她一邊說話，一邊微笑的蒼白臉孔，最后，她那雙艷麗的美目，像是漸漸睡著般緩緩閉上，跟著頭往一旁微微一歪，她在他的懷中登時沒了氣息…

    他感覺那一剎那間，她口鼻中的氣息彷彿化為一縷輕煙，消逝在他眼前，而她微微朝外的臉龐，還帶著一絲微笑…只是，任憑他怎么搖晃、叫喚，她都像是進入非常深沉的睡眠一樣，無論如何都聽不到了…

    宋奕龍當下彷彿受了傷的野獸，顧不得他們還在躲避敵人，一股鬱悶之氣在胸口爆發，使他忍不住疼痛狂吼！

    他那極其痛楚的吼叫聲，果然引來了其他人。幸好是原先住在大宅里的手下，順著小路摸過來，剛好聽見他的聲音而找到了他。

    「會長，老會長收到消息，派人過來支援，現在屋子里已經沒有警察了，我們快回去吧?！勾笳锉揪妥≈鴰讉€長期在宋奕龍身邊貼身保護的小弟，早在警方攻堅時，就先躲藏起來。他們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務，是要在有敵人、而且跟宋奕龍失散的情況下，先找到宋奕龍，確認他的安危。

    所以，他們才會知道這條通往小屋的秘密路徑，才能夠在聽到宋奕龍的吼叫聲時，馬上尋聲趕了過來。

    「會長，您受傷了？」另一個小弟看到宋奕龍半邊臉上滿佈血跡，以為是他受了重傷，但見他都不搭話，只是默默流著淚、看著躺在他懷中的陳莉嘉，小弟們頓時也安靜了下來，誰都不敢再多說甚么。

    不知過了多久，宋奕龍突然意識到懷里陳莉嘉的尸體已逐漸冰冷，他伸手胡亂的把臉上的淚水、血水抹去…一邊抹著，他臉上原本痛楚的表情，好像隨著他的動作，一抹一抹的，慢慢的變得異常森冷，就連貼身跟在他身旁多年的小弟，都覺得他現在的表情著實讓人不寒而慄…

    「后事要先處理，我們回去?！顾无三堃话驯痍惱蚣蔚氖硗白?，而沾滿血跡的那半張臉，在偶然透出白色月光下，顯得相當駭人。

    這時，在大宅的另一邊也有個人影，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往大宅的方向移動…

    宋思寧本來從廚房那邊的后門順利溜出去后，還沾沾自喜地騎上機車就趕快溜走，但她一路下山，卻發現上山的車輛，數量似乎有點超乎異常的多？其實，宋奕龍那棟大宅因為居高臨下、地理位置相當特殊，兩旁根本沒有鄰居。再加上，她又是從后門的小路出來，大宅正門平常都已經人煙罕至，更何況是后門？所以，當宋思寧一路上看到跟她反方向、不斷往大宅移動的車輛，似乎都不像是曾經見過的，心里愈想愈不對勁…難道，陳莉嘉所說的那些夜里的sao動，竟真的是來者不善？

    她想到這里，即使已經快騎到山下，還是忍不住急煞，跟著立馬掉頭！不管怎么說，就算現在回去極有可能會被逮住而再也出不了門，但畢竟是自己的哥哥，他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誰曉得，宋思寧才往回騎不到一半，突見遠處大宅里的燈光一瞬間全部熄滅！再過不久，屋內竟又到處出現像是煙火一般的閃光，而那些看起來像〝煙火〞的光芒，還伴隨著此起彼落、隱約聽起來像是鞭炮的聲音！

    宋思寧這時不禁心頭一緊、眉頭一皺！她就算再怎么不想參與、理會家里那些麻煩事，但畢竟是這個家的孩子，她想也知道那些閃光、鞭炮聲絕對不會是什么煙火，而是槍聲！

    這下，她又兀然在半路剎車！不行，如果笨笨的循著這條小路回去，可能會讓自己身陷不必要的險境，到時候不僅無法得知哥哥的安危，還會惹上麻煩…該怎么辦才好？

    這時，宋思寧突然想到，后門有條應該只有她才知道的步行小徑，可以通往鄰近大宅山坡下的沙灘！她偶爾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會從那條小徑下山，到沙灘上走走，聽聽海浪聲、看看日出夕陽，那是屬于她的秘境。

    而且，她只要在沙灘上抬頭看，就可以掌握大宅的動靜，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安全返回，讓宋奕龍不要在這個時候還為了她的安危分心。

    她看了看四周，雖然夜里要找到那條小徑不容易，但畢竟是她出入不下幾百次的專屬秘境，她很快就發現該往哪里去。于是，她隨意的將機車停在一個野草長的比較高的地方，稍微遠離路邊，然后輕手輕腳的、像是怕會留下足跡一樣，往小徑的方向摸了過去…

    只不過，夜里的山坡上一片漆黑，只有偶爾才露臉的月光，能讓她能稍微看清楚四周，如此一來，即使這條她已經走過多次的小徑，還是花了她不少時間才安全抵達沙灘。

    沙灘伴隨著退潮而裸露出一大片，半埋著的貝殼點點反射著月光，現在的海面雖是無風平靜，但對于眼下心系著兄長安危的宋思寧而言，那些原本能緩和人心的海潮聲，現在反而有點太過吵雜，連那些隱約的槍聲都聽不見，實在煩不甚煩！

    她一邊想找個視野比較好的地方，觀察大宅的動靜，一邊并沒有料到，在沙灘上竟會突然出現一根擱淺在岸上的樹干？！她頓時因為那根樹干被絆倒，正痛的想站起來，又想責怪自己為什么走路不看路的時候…

    月光兀地從云層里現形，照在那根樹干上，但這也讓她瞬間看清楚，那根〝樹干〞竟長著人一樣的手掌，而且五根手指還淺淺地嵌入沙灘內，倒像是扒地一樣！

    「啊~~~」她嚇的尖叫出聲，又跌坐在地上、還狼狽的退了好幾步！這時，云層又適時的移開，這下她總算看清楚，那根〝樹干〞其實是一隻人手，好險不是一隻斷臂，只是一個半趴臥在沙灘上的人的手臂！

    她雖然心里害怕，但心想既是個躺在那不動的人，總得先探探是否還活著…于是，她站起來，胡亂在不遠處找到一根還算長、還算結實的樹枝，慢慢的向那個倒地的人靠近…

    她停在一個可以用樹枝戳到那個人身體的距離，先是輕輕的戳，發現沒有反應，于是她再用點力…再用點力…

    「啊…」那個人突然有反應了！而且從喉嚨里發出一種痛苦而沉悶的聲音，原來還活著！這時，她不曉得為什么突然又不害怕了，趕忙扔掉手中的樹枝，一個箭步埃到那個人的身旁蹲了下去…

    這時，那個人原本半趴著，竟然翻了過來，變成仰躺在沙灘上，著實又嚇了她一大跳！

    但也就是這個當下，她才真正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人，是個男的，他半閉著眼，深邃的五官這時明顯痛苦扭曲，眉頭也糾的緊緊！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她發現自己剛剛可能因為被嚇到，好像隔了一世紀那么久，才突然反應過來要呼喚他。

    那個男人聽到她的聲音，原本半閉著的眼睛竟然緩緩地張開，他在朦朧之中，看到一張女孩子的臉，不禁伸出了手…

    宋思寧看著他緩緩而痛苦的抬起手，雖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但是眼下這人很明顯已經是頹軟不堪，倒也無法對她做出甚么不好的舉動…而且，她不仔細看還好，一看清楚才發現那個人的右大腿褲管上全都是血，也難怪他會無力的半趴在這里了！

    宋思寧當下知道不能隨便移動他，感覺他雖然受傷不久，但從那種失血的速度來看，也似乎無法再拖下去了，這下得趕緊想辦法才行！

    「小…小涵？…」那個男人抬起來的手突然顫抖著停在半空中，沾滿血液的手指這時也微微的伸出來，似乎是指向宋思寧的臉…

    宋思寧在海潮不斷拍打沙岸的規律聲中，似乎聽到他對著自己喊出了什么…小涵？那…是什么意思？是一個人名嗎？

    只可惜，她還來不及開口問清楚，就看見那個男人的眉頭一皺，跟著他突然頹軟放下的手一樣，霎那間又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