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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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寧昏睡了兩天兩夜,中間渾渾噩噩地醒來,吃飯,吞藥,然后又人事不省地睡去。 等她恢復清醒時,外面已是深夜,屋外沉效岳的房間還亮著。 一場流感帶走了宋寧身上所有的力氣,也帶走了身上的水分和食物。 宋寧饑餓口渴,面無血色,唇部干燥缺水,樣子是從未有過的憔悴與疲憊。 她取來羽絨外套披上,套上一雙厚重的雪地靴,往沉效岳的房間走去。 房內,沉聿修也在,他正與沉效岳爭吵。 他們倆都不是會輕易生氣的人,但這次兩人似乎都不肯退讓。 “要不是你幫忙,那個人怎么能這么快查到付聰身上。我早說過,這事她承受不了,你非不聽,看看現在她難受成什么樣子?!背列г缆曇魢烂C,似乎憋著氣。 “以她的性格,她遲早會知道。您不可能瞞她一輩子?!?/br> “我沒想瞞一輩子,但也不是現在?!背列г酪徽婆脑谧郎?,“她才多大?她能接受嗎?看她那個樣子,你難道就不心疼,???” 沉聿修沉默了會,才緩緩開口:“再過2天就是她生日,到時她就20了,她有權自己做決定?!?/br> “你!你……”沉效岳氣的說不出話,“要是她再出事,我會請陳醫生來一趟?!?/br> “陳醫生不在國內,她出國旅游了?!背另残拚f。 宋寧站在屋外,大概聽懂了兩人的意思。 陳醫生是宋寧從小到大的家庭醫生,每次宋寧恐慌癥復發,都是陳醫生幫忙治療的。 可這次,她已經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了。 沉效岳嗤笑一聲:“你這是鐵了心要告訴她?” “是?!?/br> “那你去,她就在房間,你去一五一十告訴她。跟她說,她爸是為了你爸,主動接的臥底任務, 她mama是在重傷的情況下,被人活活折磨了13個小時后才死的, 你去!你敢去嗎?你敢開這個口嗎?” 像是怕驚動別人,沉效岳音量不大,但每一字都像最鋒利的刀刃,切在宋寧心上。 宋寧緊咬下唇,但還是沒有忍住喉間的嗚咽。 她倉皇轉身,落荒而逃。 身后,木門驟然打開,宋寧加快腳步,腳上卻像被荊棘纏住,每一步都痛得淌血。 身體被人攔腰抱起,沉聿修聲音慍怒,惡狠狠地訓斥:“病還沒好,誰讓你起來亂跑?!?/br> 宋寧哽咽得說不出話,喉嚨像被人毒啞,語言成了無用的工具,只有掌心落在沉聿修身上真實的痛感,才是真實。 她拳打腳踢,捶胸撕咬,沖著沉聿修的胳膊張口咬下,兇狠如癲狂的野獸,想從他身上咬下一塊rou來。 她恨他抓住她,也恨那些不是夢,除了在他身上宣泄,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應對這一切。 沉聿修穿著單薄的底衫,白色底衫上滲出了一圈血色,胳膊上一陣刺痛,但遠不如心里的痛。 他踹開宋寧的門,將她放回床上,卷起袖子,自我懲罰般將手臂橫到她面前:“繼續!” 宋寧眼睛被淚水蒙了霧,沖刷過后又泛起,源源不斷,卻也再下不了口。 對他發火有什么用?該死的是她。 宋寧推開沉聿修的手,拉上被子蜷縮一團,咬著牙,逼自己不準哭出聲。 “爸,你先出去?!背另残迣﹂T口欲言又止的沉效岳說道,語氣幾乎沒有商量。 沉效岳知道宋寧肯定是聽到了剛才兩人的對話,巨大的愧疚感讓他瞬間頹敗下去。 “照顧好她?!?/br> 沉效岳叮嚀囑咐,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被窩里小聲的抽氣聲,宋寧像頭受傷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 沉聿修上床,隔著被褥抱住宋寧。 宋寧掙扎了下,但在身后跑調的蟲兒飛響起后,掙扎慢慢停了下來。 她泣不成聲。 腦子只剩那13個小時里,她僅剩的幾個片段,但僅那幾個片段,就足夠讓她痛不欲生,無法解脫。 原來她真的也欺騙了自己,哪怕夢里的感受如此真實,她仍是寧愿相信那只是夢,所以她潛意識里默許了陳醫生對她的催眠,容許她將錯亂的記憶一次次覆蓋。 沉聿修,我完了,我這輩子都只能活在地獄里了。 過了好一會兒,沉聿修開口:“出來?!?/br> 一貫溫和的語氣,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他不許她逃避。 可宋寧不愿意,她只想縮在龜殼里,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血淋淋、殘忍的真相。 她不后悔讓人去查,不后悔想起殘酷的事實,這是她應得的,但只要一想到那13個小時里,她mama經歷的事情,強烈的負罪感和愧疚徹底攫取、占據了她的身體。 為什么被折磨的人不是她? 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為什么當時她沒有一起死去? 如果她那時候就死了多好。 不停有人在耳邊厲聲質疑、詰問她,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眼前的黑浪像是快要將她吞沒。 被褥被人暴力扯開,刺眼的燈光照射過來,宋寧用手擋在臉上,拒絕接觸外面的世界。 沉聿修霸道強硬地分開她的雙手,壓制在枕頭兩側,背光的臉蒙上陰影:“既然做了決定,就給我忍住?!?/br> 宋寧淚水從兩邊額角滑落,抿緊的唇止不住地顫抖,身體忍到抽搐。 沉聿修啞聲:“寧寧,別讓我重蹈12年前的覆轍,也別讓我后悔自己的決定?!?/br> 兩人目光對峙,痛苦纏繞,久久無法出聲。 即使逼宋寧忍住,但最先后悔的人還是沉聿修,他聲音弱了下去:“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讓陳醫生回來?!?/br>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12年前那晚,只是沉聿修的感情比那年更加復雜,已經不再只是愧疚與自責,更多的是心疼與痛苦。 這個夜晚,寒冷的北風割傷的不止是宋寧,還有沉聿修。 不用明說,宋寧也知道讓陳醫生回來做什么。 她也終于知道為什么以前要吃那些藥,為什么要接受治療,為什么2年前她明明想起了點什么,后來又都忘了。 她們不是治療她,是在催眠她,誤導她,包括她的mama,也利用了她的信賴催眠了她。 宋寧手指蜷曲,指尖觸碰到沉聿修顫抖的手,聲帶嘶啞,濃重的哭腔里壓抑又殘忍:“我要付聰死?!?/br> 7歲那年,付聰想她成為弒親的野獸,這年,她自愿淪為野獸,只要能讓付聰死,是人是獸,都無所謂了。 “我還要他死在我手上?!?/br> 后一句,聲音接近于無,沉聿修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松開鉗制宋寧的雙手,繞到她背后,頭貼住她臉側,緊緊環抱住她。 只有這個,他沒辦法答應她。 幾年前,沉聿修剛知道的時候,也有過這個想法,但后來他放棄了。如果付聰不是死在正義的槍口,那她父親用生命去維護的那身警服就沒有意義了。 沉聿修不能讓她父親的堅持變成一場笑話,更不可能讓她的手沾上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