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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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底火鍋發源于越城,果汁,菜汁,雞汁居多,但他們今晚用餐的這家餐廳自成一派。 沒有喜聞樂見的牛rou,也沒有相對奢侈的海鮮,湯底只有一種,是提前用各種香料煲過的整鴨,加之已燉煮糜爛的白粥。 一旦注意到自己自作多情的揣測與現實狀況有不小的偏差,薛京就沒有主動說話的欲望了,不僅是嘴巴缺少動力,他覺得自己在方才的十分鐘內也失去了吃晚飯的胃口。 尤其是點單后,哈月的手機突然響了,她開始低頭忙碌,回復消息。 想到跟她詳談的也許是婁志云,或是另外她魚塘管理中的其他男性,他更加后悔今天下午的決定。 不該吃飯,不該再見,不該加上不該,等于萬萬不該。 也許哈月和婁志云是相配的,他又算哪門子的半路程咬金? 起碼婁志云知道她有個小賣部。 對坐著喝過一杯水,不多時,服務員便端著銅鍋放入餐桌正中間的煤氣灶內。 隨著一陣輕微的煤氣味,打火驟起的熱度如沖擊波掃過薛京的睫毛,他揉了揉發癢的睫根,再睜眼,鍋底下的藍色火焰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為了避免糊底,哈月終于放下手機,執起不銹鋼的大號湯匙緩慢地攪拌著鍋中的米粥。 她還是表現得那么如沐春風,像位熱誠的老同學,“那天回去你沒著涼吧?估計是咳嗽了,燒烤太辣,想來想去還是吃點清淡的好,這家也算綏城的老字號了,雖然不如以前薊大門口那家順德老板開的正宗,但味道還不錯的?!?/br> “鴨rou滋陰清熱,一會兒你嘗嘗?!?/br> 本就是熟食,不到幾分鐘,鍋中便滾出層層乳白透亮的浪。 米香夾雜著rou香,熱氣滿是醇厚香郁。 哈月起手先幫薛京盛了一碗,只撒蔥花,沒放香菜,因為薛京不食香菜。 不僅不吃香菜,薛京還厭惡所有食物中點綴的姜絲,辣椒籽,蒜瓣和花椒粒,不甚吃到嘴里,整張臉就會皺成一團白雪。 所以他的吃相一直慢條斯理,從不會有狼吞虎咽的急促。 以前針對他這種嬌氣病,哈月曾狠狠諷刺他要是放在位舊社會定是位紈绔。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他挑剔,因為他沒有真正感知過饑餓。 但是今天,哈月不僅細心地替他撇去鍋內rou湯的浮沫,將熱騰騰的白粥擱在他那側時,還十分溫柔地告訴他:“煲鴨用的是姜水?!?/br> 潛意思是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喝,沒有可能會吞食姜片的風險。 “謝謝?!?/br> 眼神晃動,薛京只此一句,便難以再同哈月對視。 他們之間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又沒什么不同,這種熟悉的陌生感讓他注意力太過飄忽。 一口氣提上來堵在胸口,面對哈月輕松不費力的態度,他能問的,不能問的,都再難出口。 以前也是這樣,他們戀愛的進度全憑哈月一個人主導。 溫熱的米粥將心肝肺熨燙妥帖,僵化的身體也漸漸回溫,等到服務員將銅鍋內注入菌菇清湯,哈月才在等待著水滾涮菜的途中開口聊她今晚約飯的目的。 她不大在意薛京的寡言少語,放下湯匙后落落大方地直視他,明眸鋯齒燦爛一片,她是滿心在對他今晚的赴約感到釋懷與感謝。 “還以為你離開之前都不會答應和我吃飯了,還好你來了,我很開心?!?/br> “是嗎?”薛京也抬眸,在對方明媚的視線里,心跳漏掉半拍,他在躊躇,出于禮貌,自己是不是也該說一聲我也很開心。 不過哈月不需要他的附和就很快把話頭接了下去。 “是?!惫赂纱嗟攸c點頭,隨后鄭重其事地向他道歉,“雖然想著時間過這么久了,你應該已經不在意了,但是既然有機會見面,我還是要跟你講聲不好意思?!?/br> “當年分手時,我對你說了很多殘酷的話,其實大部分都是違心的。我們會分手,完全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不是因為你的作品,也不是因為你是否打算在畢業后仍然選擇繼續寫作?!?/br> 壞女人的自省要從哪里開始才算恰如其分? 戀愛中的男女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對方的過去和未來,在各處撒潑打滾,但對著已分手的前任,從個人生平開始講起則會有自怨自艾的嫌疑。那么不如就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謊言說起。 “周一你也看到了,給你們開車的司機是我從小的鄰居。我是在綏城長大的,上大學之前,我從來都沒去過外省?!?/br> “就是上學時大家都流行說的那種土包子?!?/br> 看到薛京的面色微恙,哈月內心沒有想象中的難為情,只是抱歉地朝著他笑了一下,“但是別誤會,這件事并不是針對你而刻意捏造的謊言,只是對外偽造家庭條件這種事,一旦開頭,謊話向一個人說過,就很難再向其他人解釋清楚?!?/br> 趙春妮在哈月填報志愿這件事情的描述上沒有夸張。 當年高考,哈月以絕對的優秀成績取得綏城理科第一名,本來這是件值得慶祝的大喜事,但母女倆臉上的笑容卻比在酷暑過夜的剩飯還易變質。 查完成績,不到下午,她們兩個就在飯桌上因為填報志愿的分歧吵得面紅耳赤。 趙春妮看中的人民解放軍空軍工程大學距離綏城不到六百公里,她曾認真閱讀過招生簡章,軍事類高校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是最適當的。 一來在校期間食宿全免,可以減輕她供她上學的壓力,二來只要一進入學校哈月就能夠取得軍籍,未來連工作都不需要自己應聘。 再者說空軍工程大學內男生居多,女生可是香餑餑,她畢業就可以事業婚姻雙豐收。 連女生可以報考的專業她都替女兒選好了,通信工程、指揮自動化工程都很不錯,未來肯定會在相對安全的地面單位工作。 但哈月誓死不從,她根本沒想過去讀軍校,也不想畢業后就嫁人,她那時候一身反骨,認為母親的安排無異于剝奪了她未來幾十年的自由。 目的,不過是把她身上的價值迅速變現。 所以,后來她假裝同意母親的意見,但報志愿時,偷偷填寫了薊大外國語學校的對外提前批。 因為這個,趙春妮直到她離開家那天都在和她冷戰。 剛滿十九歲的哈月一個人搬著行李箱排隊買票,在綠皮車的硬座上熬了兩天才晃到薊城。 中途她暈車,什么都吃不下,一聞到同車廂內有人用熱水沖泡面就跑到車廂與車廂之間的廁所里嘔吐。 就在她好不容易下了火車,上了公交,像只孤魂野鬼飄來游去,在諾大的薊城里輾轉半天來到校園。 辦理好了入學手續,哈月還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松口氣。 剛推開自己所在的女生宿舍門,她的自尊心就被徹底碾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