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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分之想 第77節

    如果到此為止,蔣家再窮途末路,矛頭也只是對準他,然而蔣勛醒來,很可能意識正常,那他的歇斯底里,新仇舊恨,就將有很大一部分落到穗穗的身上。

    針對他,他無所謂,但針對穗穗,哪怕分毫,他都不能去冒險。

    人只要活著,脫離控制,就算再茍延殘喘,也存在孤注一擲的可能,這些危險將日復一日,像陰云籠罩在穗穗頭頂,一旦他稍有疏漏的時刻,就萬劫不復。

    八年前未盡的,他會為她徹底蕩平。

    姜時念回到電視臺后,很多緊急任務壓下來,幾乎連軸轉忙了兩天,到沈延非出發的當天,她上午先去臺里拍攝,結束的時候在電梯里,聽到樓下新聞部的同事在憂心議論。

    “臺里這次真要外派團隊到南非?”

    “基本確定了,不止咱們臺,是幾大電視臺聯合組成的官方媒體團,意義不一樣,那幾個城市最近不太平,有武.裝沖突,這時候誰去都得做個心理準備?!?/br>
    “也沒辦法,咱們搞傳媒的,越是這種時候,越避免不了,國內很多大企業大財團在那邊都有重要生意鏈,普通國民就更不計其數了,不安全的時期,才更需要逆行深入,拿回真實報道?!?/br>
    “只是不知道這次咱們臺里準備派誰,幾個以前去過戰地的勇士,好像身體都有狀況,走不成,唉?!?/br>
    沒聽完,同事就已經提前下了電梯,姜時念眉心攏了攏,很快被童藍的電話打斷注意。

    “念念姐,我給你攢的港媒小報,你忘了拿!不過我都看過了,沒有你想要的相關報道?!?/br>
    姜時念已經到了地下車庫,距離沈延非飛機的時間所剩不多了,她說:“等明天我回來再取?!?/br>
    從電視臺到機場,高峰期要一個小時以上的路程。

    邁巴赫的擋板升起來,姜時念迎面伏在沈延非身上,臉貼著他跳動的脈搏,垂眼把玩他戴婚戒的左手,指腹磨著那片精巧的花穗紋身,翻來覆去看不夠。

    沈延非手指穿進她長發間,慢慢梳理:“加班兩天,是不是累了?等我走了以后,去父母那住,他們想你,能照顧你,比阿姨好?!?/br>
    姜時念抿了抿嘴,靠他更緊,不想講道理:“我看你就是打算把我交給父母不管了,你是不是還生我那天的氣,要報復我啊……我想多陪你待會兒才加班,空出今天,誰讓當老公的說走就走,你都要變成風箏,我牽不住你?!?/br>
    沈延非失笑,抓著她手親了親,放下去壓在自己心臟跳動處:“你已經牽了十年,我在你這里從來沒走失過,線就在你手上,隨便動動就能控制我?!?/br>
    姜時念眨了眨眼,綿軟的手又往他另一處紋身亂碰,抵著他耳垂輕聲問:“控制你哪里?”

    他略揚眉,不動如山,任由她造次,還能盯著她慢條斯理說:“自己想?!?/br>
    姜時念手腕慢慢移,緩慢地拿指尖勾,高高低低,她只是舍不得,想纏他,又不知該用什么方法,止不住這樣侵擾,可也不敢太過激,怕收拾不了,耽誤他行程。

    她悶住聲音答:“我控制你欲.望,也控制你心,可我控制不了你的行程?!?/br>
    沈延非不語,等她仰著臉主動吻上來,他眼睫才覆下。

    他有的一切,都受她控制,所有喜怒哀樂,歡愉痛苦。

    “就這一次,”他沉聲保證,“等以后,我去哪都要你陪,我找臺里請假,給你放行?!?/br>
    “如果不放呢?走不了怎么辦?”

    沈延非半真半假,想讓她笑:“如果不放,把電視臺買下來,讓穗穗隨便撒野,如果父母反對,就帶你私奔,行不行?!?/br>
    她果然很乖地彎起唇,笑瞇瞇環著他,不讓他看到表情,知道前半句是哄她,后半句是他會疼的真心:“沈老板,說話算話?!?/br>
    姜時念加班兩天,實在困了,閉著眼迷迷糊糊的時候,看到沈延非一手摟她,一手在cao作平板翻閱文件,都是英文,他指腹劃過,她瞇著眼,無意掃過塞提亞的地名。

    她不想從他腿上下去,就這么倚靠著睡了一會兒,等驚醒過來,車已經在機場的地下停車場。

    姜時念忙坐起來,看他平板已經關了,泄氣地說:“我睡這么久,要耽誤沈老板幾個億生意?!?/br>
    時間在分秒流逝,倒計時所剩不多了,沈延非拉過她,壓回懷里,深深堵上唇舌:“你趴在我身上睡著,比幾個億珍貴?!?/br>
    直到不能再等下去,沈延非才攥攥姜時念的手,輕緩給她套上一只泛涼的手鐲,撫了撫她眉眼,她乖乖仰著頭,他才下車。

    等他修長身影在車窗外漸遠,司機問太太走不走的時候,姜時念還是忍不住,推門下去,穿過人群去追他的身影。

    沒有什么要緊事,也不是還要占用他公務時間,只想再看看,忘記跟他說拜拜,早點回家。

    姜時念輕巧穿過人群,上電梯看到沈延非在川流的紛亂影子里清絕鶴立,鉑君隨行的人在恭恭敬敬等他,這次他沒帶許然,身邊只有不超過五個人,她心臟在鼓脹,踮了踮腳,本來想算了,不要再打擾,顯得沈太太很黏人。

    沈延非卻好像有所感應,在簇擁中忽然轉過頭,姜時念隔著人海跟他目光筆直地碰撞上,周圍光景都成虛影,視野只圈著他冷雋料峭的身形,她心跳奇快,有什么泛濫了滿腔。

    她覺得自己已經最愛這個人了,愛情總會有個頂點,還能怎么再深?可每一次對望,都好像在繼續層層加重。

    他愛她到哪里?

    是不是短暫分別,也這樣戀戀不舍。

    明知答案,她還總想要確定。

    姜時念按捺住,在鉑君隨行的人前要有個優雅矜持的樣子,她含笑抿唇,朝他招了招手,手鐲在纖細腕間輕晃,口型說“我等你”,然后不等他要過來,就先一步回身下樓,果斷離開機場。

    沈延非出發后,姜時念就聽他的,暫時搬到了父母家里。

    連續幾天都是外景拍攝,姜時念沒回臺里,除了錄制,基本都跟爸媽朝夕相處著,去適應和融合有了家人的日子。

    看兩個人整天激動的眉開眼笑,她也心里酸軟,只是總在失神,撥弄著手腕上能在北城中心換兩套別墅的那只手鐲。

    寶石手鐲內側,刻著圖案,一支放平的飽滿花穗,花穗內部,是他名字的縮寫。

    他的心,他的欲。

    到沈延非離開的第四天上午,姜時念的一階段工作才算基本做完,持續上鏡,燈光和日光晃得她眼底發白,她總是心神不安,不讓自己徹底投入忙碌,她根本靜不下來。

    最后一項收尾工作,是要去北城一家私立醫院做采訪。

    這家醫院堪稱頂奢配置,面向的服務群體也基本是北城的權貴豪門明星們,今天采訪對象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正在住院休養。

    姜時念先回臺里取采訪資料,臨走前,突然想起這幾天忙昏頭,童藍收集的港媒小報竟然還沒拿。

    她收起來,統一放進采訪用的大包里,厚厚一疊,才下樓上車,往醫院去的路上,她握著手機,看沈延非上一條發過來的照片,還是前天瑞士的機場,之后就沒有了。

    她給他編輯好多文字,又刪刪減減,正糾結要不要吵他,屏幕畫面就突然一跳,沈延非發來視頻通話。

    姜時念呼吸一緊,馬上接通,眼睛緊緊望著中央取景框里出現的人。

    他還是穿襯衫,肩膀平直,領口解開一些,冷峻鎖骨微微凹著陰影,一張臉深刻優越,只是臉頰清瘦了少許,線條輪廓更顯得凜冽。

    好像他人在境外,氣質都有了改變,身上的溫雅收斂起來,透出某種弓弦拉滿似的強勢和鋒銳。

    他也在車里,后方車影迅速倒退,看不出具體身處哪個國家。

    沈延非一瞬不錯地看她,抬著唇邊:“看呆了?”

    姜時念這才恍神,想問什么,他卻似乎時間有限,透過屏幕注視她眼睛:“穗穗,接下來會很忙,行程排滿,手機經常不在身邊,聯系不上我別急,有任何事,國內時刻有人為你解決,隨叫隨到,等我就好,我跟你保證,很快?!?/br>
    說完幾句,他就要掛了,姜時念一時堵滿情緒,脫口而出,輕輕講了一句撒嬌讓他放松的話:“沈延非,好幾天不見,你都不說愛我?!?/br>
    屏幕上的男人彎了彎微翹的眼尾,瞳仁深黑,懶倦又過分專注地凝著她,含笑反問:“bb,我愛你這句話,還需要說嗎?!?/br>
    姜時念心口出其不意被撞上,泛出洶涌的麻癢緊澀。

    車停在醫院樓下,她又握著黑屏的手機緩了一會兒,才勉強壓下那股猛烈的心悸,眼看約定時間逼近,她提起包進入大樓,到七樓病房見采訪對象。

    等出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她沒急著走,坐在走廊長椅上習慣性地整理采訪稿,捋順清楚后想往包里裝,看到里面占據空間的報紙,心莫名一凜,趕緊拿出來快速翻閱。

    從在香港擊劍館被sao擾那天的日期開始,直到寄出以前的,數量不少,她仔細查找每一塊細節,最小版塊也不放過,最后留下兩張,不自覺在手心里攥緊。

    一張是頭版,標題寫“蔣府在港產業被擊垮,或舉家遷至南非礦區籌謀翻身?”。

    另一張是夾縫里很小的一塊,太容易被忽略,童藍也沒發現,連正經標題都沒有,只有一段含糊內容,寫夜場紈绔陳敬昭身受重傷,送醫搶救,狀況慘烈,不知道能否隨家遷走。

    姜時念皺著眉,把這一段寥寥幾筆的文字看了無數遍,姓陳,受傷,家里要遷走。

    日期,就是擊劍館sao擾的隔天。

    她心率在逐步飆升,掌心撐著頭,拼命回憶當時的所有細節。

    沈延非讓她先去樓下拍節目,他留在擊劍館做了什么……她回去找他,當時忽略掉的血腥味忽然竄入鼻端,像重新站在了那片休息區的門外。

    是不是那里面西裝革履的矜貴男人,手上正沾著別人污亂的血,唇邊帶笑。

    姜時念的太陽xue一下下鼓脹,嗓子里干澀發疼,她反應過來,立刻上網搜索陳敬昭的名字,果然沒有結果,像被抹掉痕跡,她匆忙裝好東西站起身,馬上給沈延非打電話,但等到自動掛斷也無人接聽。

    她手指緊繃著,深呼吸,讓自己穩定下來,卻無法克制地被一個長滿尖刺的鐵球占滿腦海。

    鐵球越漲越大,可她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慌什么,陳敬昭的名字又能代表什么,至多只是沈延非當天為她出氣,背后打了人,不想讓她發現,就是這樣,對吧。

    還能有什么?

    姜時念臉上的血色慢慢往下褪,回想最早,她讓童藍去調查陳敬昭的原因,是因為聽到他那句“你親生弟弟,在國外八年昏迷不醒”。

    八年,好巧的八年。

    可這世上,本來就很多巧合,對吧?沈延非說的是誰,她根本就不清楚,他家族龐大,關系復雜,哪怕有些陳年舊怨,她又怎么能胡思亂想成這樣,把他往自己從前的那件事上貼靠?

    姜時念站在電梯前,看著數字緩慢變化,感覺不到自己心跳,她再次展開報紙,快速找到下面的撰稿信息,要讓童藍去聯系港媒那邊具體的寫稿人,問清楚陳敬昭的身份。

    電梯遲遲不來,她實在等不及,轉方向推開步梯間的門,剛急匆匆邁進去,就聽到自己上方的樓層,正有腳步聲向上走著,打電話輕聲抱怨。

    “——爺爺非說自己沒事,不想住院,可他血壓那么高,突然在書房沒意識,也太嚇人了??!要我說必須留醫院一周以上!三哥現在不在北城,后院要是起火,那不是給他添亂嗎!”

    姜時念腳步猛地停住,記起是沈惜的聲音。

    沈濟川病了?!正在這里住院?

    她攥了攥手,沈延非不在國內,她是他妻子,沈家最重要的長輩有事,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到場,即便不被歡迎,她該盡到的責任也不能忽略。

    姜時念做決定的幾秒鐘里,沈惜在樓上已經推門出去,步梯間門發出響動,聽音量判斷是在上面兩層。

    她跟著轉身往上走,加快速度,隨著沈惜進入九樓,這層環境更私密,人少安靜,走廊四通八達,但要找沈濟川住哪里并不難。

    只有一條走廊的方向,外面安排了人看護著可能接近的外來者,其中一個姜時念隱約眼熟,應該是跟沈延非回老宅的時候見過。

    姜時念壓平心跳,先乘電梯下樓買了夠分量的禮物,才回到九樓,直奔沈濟川病房,本以為會被攔住,沒想到守著的一行人一見是她,都低頭行禮,自然放行。

    在沈家,不管沈濟川的人,還是其他誰的人,都受沈延非把控,他交代過的事高于所有。

    早在姜時念第一次回沈家前,那句“我太太暢通無阻”就到了所有人耳朵里,不限地點,不限環境,姜時念想去的地方,只要和沈家相關,就不會設限。

    姜時念拎著禮物,穿著今天采訪的柔軟平底鞋,安靜無聲往走廊深處走,停在虛掩的病房門外,調整好表情準備敲門,沈濟川中氣十足的嗓音就倏然傳出,因著隔音夠好,即使門嵌開了縫隙,聽得也不夠真切。

    “住什么院?!這種時候還有功夫住院?!我沒那么嚴重,裝昏,裝昏懂不懂?這也沒能把他拉回來!”

    “延非一碰上姓蔣的事,一意孤行得九頭牛都拽不??!上回去香港,不是又差點把陳敬昭弄死?這兄弟倆陰魂不散!但是八年了,還抹不平他,他當年從那座山上怎么血淋淋下來的,他現在就還是什么樣,一點沒有變過!”

    “姓蔣的喪盡天良,可延非也太過激!他現在能跟當年比?現在什么身份,身上背負多少,他可真是隨時能為她豁出一切!這邊事無巨細交代完近期集團事,轉身就能果斷出國,直接往那么危險的地方去?!他早晚得把我氣死!他都不如拿刀捅了我!”

    有人在心焦地勸,聲音含糊。

    姜時念定格在病房門口,眼睛直勾勾,失焦地望著面前白色門板,流淌的血液像被完全抽走,一副空洞身體凍結成石像。

    她聽得不夠明白,很多字眼兒凌亂破碎,一個一個扎著她狂跳又死寂的脈搏。

    她準備去敲門的手開始發抖,極力忍著,克制著,然而幅度顫的更大,一個簡單抬起來的動作已經難以支撐。

    姜時念不知道過去多久,像幾個小時,實際也許只有幾秒鐘,她忘記了禮貌,不懂要敲了再進,將門一把推開,禮物掉在地上,被迎面窗口透進來的光晃了眼睛,一片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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