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楊長卿
柳辭穿過檻檻門廊,揪住好幾個下人領子問過楊夫人的苑兒方位,急匆匆而去。 苑兒里有些人知道他是老爺生前收的義子,也分出幾分恭敬不與他計較。但是等詞六瘦小的身影走遠,好幾個沒規矩的奴才都在后面暗唾。 柳辭未嘗不知這些,但她顧不上如此細枝末節,自從殺了白婆和楊濤麓,她已經給了自己整整三天時間做心理重建!完全屏蔽了殺掉楊濤麓的負罪感后,現在她的心已經硬的像石頭,正是去贖罪的好時機——也或許正是進展計劃的時機…… 甩開無聊的念頭,詞六風風火火地找到了楊濤麓夫人宅院兒,頂著一群丫鬟婆子怪異的審視目光闖了進來,她只覺得后背都要冒火了。 爾后,擺脫一眾疑惑仆從的阻攔,柳辭面無表情地闖進了內室,說出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娘親,兒子詞六來遲了,孩兒不孝,給娘親請罪?!?/br> 說罷,柳辭便筆直地跪在了于芳寶面前。 楊濤麓的大兒子在忙他的喪事,只有三兒子陪在于芳寶這里,滿屋子的人也唯有三兒子楊長繹知道死去的爹新認了干兒子。 但是這并不妨礙楊長繹臉色不佳,他可知道老爹是怎么對待這個野兒子詞六的。 所以楊長繹連一句客套話也不說,直接沖著詞六暴喝:“你算什么東西?這兒也是你能亂闖的地方嗎?” 柳辭跪著弓身,但是絲毫沒有退下去的意愿。 楊長繹見這黑臉寡瘦的野兒子如此無禮,便想站起身踹她??赡_尖還沒踢出去呢,柳辭悶悶的聲音傳來:“孩兒有一法,可治干娘怪病?!?/br> 楊長繹魯莽粗俗的動作停了,一直裝睡的于芳寶也在床上堪堪睜開眼睛。 恰在此時,又一人伴著丫鬟仆從的施禮聲進到了里房,腳步穩穩地落在了柳辭身后。 “你有什么辦法?” 這道聲音很耳熟,是來自楊濤麓的長子——楊長卿。 * 柳辭之所以會在當初備選的幾家人中選中楊家,是有原因在的。 當日她聽馮赦講了楊夫人怪病的癥狀后,心中不可謂不存疑慮,因為楊夫人的癥狀與自己大哥柳煅小時有段時間的癥狀非比尋常地相像。 先是半夜囈語,而后咳嗽不止,到后期開始胸悶,直至眼睛充血……彼時若不是父親機緣巧合下尋得了一張草方子,大哥估計會死得更早。 而當自己從馮赦搜羅來的消息中聽到這一則時,她心中還滿是驚奇,可是雖有疑慮,但她到底只當是巧合。 可笑的是,人言“無巧不成書”原來是真的。 經過了白婆楊濤麓那一遭,她已徹底篤定楊夫人所患怪病與傅珍、謝姝脫不了干系。當初哥哥表現出那般病癥也一定出自他們之手。 白婆身為謝姝和傅珍的母親卻出現在這兒,表面上身份低微卻又被府中下人恭敬地對待,再看楊濤麓對白婆殺意的懈怠……這些都是最好的佐證。 腦海中閃過如斯種種,還跪在地上的詞六眉頭緊皺,聲音卻依舊平和:“干娘,您先讓旁人退下,此事需要詳談?!?/br> 楊長繹冷笑一聲,于芳寶有氣無力,只極輕地應聲,還披著孝布的楊長卿即刻下令所有人全退出去。 不出半柱香時間,有懂事的下人連房門和窗子都一并給主子們拉上了。 楊長繹站在一旁,依舊面帶譏笑地看著柳辭,想看她到底能說出個什么東西。在他眼中,詞六是徹頭徹尾的沒骨頭的窮貨,畢竟上趕著認爹的人著實不多見。 而楊長卿則與其弟的脾性完全相反。 他站在柳辭身后打量了這個瘦豆芽須臾,爾后親自將跪在地上的詞六給扶了起來,還掏出焦綠色絹帕,細致地給詞六擦拭染上污塵的手指。 楊長繹看長兄做到如此地步,心中的不滿就快寫在臉上了。 詞六抬頭飛速打量楊長卿一眼,沒想到撞上的卻是對方的笑臉,這笑臉還十分溫柔。 他一根一根擦過她的手指,親身牽著她坐在了小板凳上。 “現在沒人了,有什么你盡管說吧?!?/br> 楊長卿比她高一頭,這樣扶著她的肩膀說話真的很像在哄小孩子。 好一個聲音溫柔,舉止大方的男人,連長相也俊美無儔,程度與裴謝二人有的一拼。 詞六心中暗想,這人很可能比楊長繹要難纏的多。 再垂頭思拊,趁著氣氛正好,詞六咬牙開口。 可惜她的第一句話就又讓氣氛凍起冰棱。 “娘親中的毒,不知是謝家還是傅珍,又或者是與這兩家走得近的人,也曾對我兄長下過?!?/br> 這句話砸在地上,沒人敢接。 楊長繹一沒考功名,二不愛讀書,所以他是不懂其中彎彎繞繞的,朽木不可燒,正如此事快把腦袋燒干也想不出個中乾坤。 楊長卿則低垂眉眼,半句話也沒,如果詞六沒看錯的話,他依舊在笑,只是笑的僵硬而晦澀。 兩兄弟的沉默迥然不同。 此時則能看出來,床上躺的于芳寶到底不是尋常宅院婦人,還是她打破沉默,問詞六道:“好兒子,你既說我這是中了毒?那這是什么毒?” 詞六拱手,“孩兒無能,不知其名?!?/br> 楊長繹身體不再緊繃,長松了口氣,但沒完全松,因為詞六立馬接著說道:“但是孩兒是天下為數不多知道解毒方法的人,若孩兒解了這毒,干娘便能知道我是否說謊了?!?/br> 楊長繹忽閃長袖走來,猛砸她一個爆栗,“說話大喘氣,怎么了?唾沫噎死你了?” 詞六肚皮上挨得白婆那一拳還沒好,腦袋上又傳來劇痛,她露出一瞬呲牙咧嘴的表情,但很快剎住了車……只因為太不雅觀。 但是因為這不自然的用力克制,她面皮上偏偏又露出十分猙獰的表情,只是她不自知罷了。 這幅模樣好像逗樂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楊長卿,整個房間,也怕是只有此人看自己的目光比較友善。 但是自從認識了裴鶴之,詞六就心知,在世家貴族最沉得住氣、最溫柔可親的子弟,要么心機最深沉,要么就是傻子…… 詞六默默地將楊長卿歸入了前者。 躺在床上的于芳寶嘆口氣,眼睛看著楊長卿,問道:“長卿,你說,為娘該不該信我的干兒一次?” 楊長卿目光灼灼,眼睛在燭光映襯下顯得格外明亮,流紅的唇啟張:“母親,不如信詞兄一次?” 于芳寶看了楊長卿好一會兒,終于松了一口氣闔上眼睛,點了點頭。 現在整個房間就顯得楊長繹是個多余的崽,于芳寶拿意見時看都不看三兒子一眼,對方委屈地直癟嘴,真是把心事都寫在臉上。 詞六頭頂依然又痛又麻,但她在心中舉起小拳拳,默默道:楊夫人,干得漂亮??! “多謝娘親,多謝大哥!詞六這就去準備!” 沒人應聲。 只有楊長卿站在對面靜靜盯著她。 這個男人披麻戴孝的樣子格外動人,如果忽略其眼中分辨不清的東西的話…… 楊家雖失楊濤麓,可是相信朝廷不日便會下達對楊長卿的任命書,反正官場一片混亂,只要有錢狗都能上朝,他家是出不了亂子的…… 現下雖然死了楊濤麓,至少她還拿到了義子的身份。 若不出意外的話,柳辭治好了楊夫人,也就是贖完罪后,便會即日起便啟程去往山東六省,以楊家義子的身份籠絡聲名鵲起的將領。 但是不出意外的話,就一定會出意外?。?!這究竟是哪個人總結出的烏鴉嘴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