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馭犬之道
暮色降臨,官邸廳房處的燈沒人來點,樹影枯枝糾纏,柳辭屏息看這老婦要做什么。 卻沒想到,在打量一下柳辭和荷笠二人所在的房間后,老嫗蒼老的身軀不偏不倚地往這兒挪過來。上半張面孔埋在黑暗里,裹著尖牙的干癟嘴唇暴露在光線下,旁邊深深兩道斧鑿般垂紋。 老嫗一改白日拖大刀的江湖狠戾,反而垂頭勾腰,散發著奴氣。 柳辭和荷笠都不由自主地摸劍,以為自己投到了鴻門宴。 但是等老婦搖晃著走到月光的影子里,她手上竟然有一頂紅托盤,約好的絲絹覆蓋,不知道盛了什么東西。 正在柳辭與荷笠強打精神時,隱約環佩聲響自門檻那里傳來,接著便是幾人輕重各異的腳步聲。老嫗也聽到了,登時垂頭讓道——來人應是楊大人。 “你們暫且退下,你!白婆!把托盤呈上來?!?/br> 他沖后面的仆從和老嫗說話,而后才打量著已占到門廊的柳荷二人說道:“詞公子,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聲音不甚正經,楊大人楊知府膀大腰圓,暗夜走這幾步路怕是要累死他了,他邊說邊走動,直到坐下時還忽歇忽歇喘個不停。短眉下一雙綠豆眼不住地在柳辭和荷笠身上游移。 “詞公子和我想象中的人物相差甚遠啊?!?/br> 楊知府端起茶盤兒,吹開蓄的長胡,頗為惋惜地說道。 柳辭還在堂下站著,聞言立馬明白楊知府的意思,不甚在意地陪笑:“詞某長在寒門,自然不能與楊知府平日見慣的人比較?!?/br> 這樣說著,眼睛卻不時看向在門口守著的老嫗,聽剛才楊知府說此人名為“白婆”,她看他們的表情甚是陌生,好像在裝作不認識。 楊知府不知堂下幾人之間的二叁事,聽完柳辭的話聽完并不打圓場,獨哼笑一聲,示意柳荷兩人入座,又命老嫗將托盤呈到二人面前。 絲絹被老嫗掀開,赫然露出一團血糊淋拉的rou團,腥味兒熏得人眼睛睜不開。 始作俑者卻老神在在地座位上抿茶,不疾不徐地說道:“楊某原以為,詞公子既然膽量滔天,那必然眼界也寬大。所以知道你今天要來,特意讓府里的奴才搜羅到了這個東西?!?/br> “詞公子,不如嘗嘗看?” 柳辭看看盤子里血腥的rou團,又看看肚子滾遠的楊知府,他正悠哉地品茗茶香呢,眼睛壓根兒不往這兒瞧。 “楊大人,這是?” 半晌沒有聲音傳來,只有楊胖子吃茶葉吐茶葉的咂嘴聲。 柳荷二人也不動,局面就此結冰。 不知過了多久,堂上的楊大人喝茶喝得打個飽嗝兒,拍著肚皮說道:“誒呀,白婆,客人不吃就端去喂給夫人養的狗吧。我記得那幾只狗里有個黑底兒白花的雜毛狗最聽話,你獨喂給它就行?!?/br> 說完又笑著看緊繃精神的柳荷二人,臉上擠出幾層褶子,語氣依舊很好地說道:“詞公子啊,你不知道,我夫人病前最愛養狗,家里有專門的狗苑兒。她什么品種都愛,西域來的卷毛狗,毛色如玄貓一般的細犬,模樣與狼崽子無二的狗……她都愛不釋手?!?/br> “但是這些狗說好也好,說不好卻也不好,因為狗如果有了身份啊,它就傲氣!不聽主人的訓話。你說,養這些東西,它們偶爾恃寵而驕可以,但萬一有一天為虎作倀…啊不不不,是蹬鼻子上臉,怎么辦?是不是?” “所以啊,夫人病倒后我從不像她那樣靜心地侍弄那群玩意兒,也不把它們當寶貝?!?/br> “嘿!你猜怎么著?照樣有狗喜歡本官。尤其是最不受我夫人寵愛的一只雜毛兒,愛我愛得不行?!?/br> “說起來啊,人心都是rou做的,我也寶貝這只雜毛兒,它不嬌貴,也不會蹬鼻子上臉?!?/br> 說罷,楊胖子又低頭品茶。 柳辭聽明白了,拳頭徐徐握緊,荷笠也皺眉不語,他還有點兒沒明白過來。 楊知府看兩人都不說話,翻翻茶蓋兒,又說道:“誒,詞公子,你說我這馭狗之道怎么樣?” “這群狗雖是我夫人的心頭rou,可是于我而言也就是玩意兒罷了。但偏偏我夫人最需要它們,可他們最怕的卻是我?!?/br> 頗為得意的笑聲從楊知府烏紫的嘴唇瀉出來,柳辭咬緊了后槽牙,一只手壓住想要說話的荷笠。 “……楊大人高明?!?/br> 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柳辭硬生生把它咽了回去。 退在一旁的白婆嘴里冷不丁蹦出來笑聲,而后在門外恭候的仆從們也都發出細碎窸窣地笑聲。 原來他們走了這么遠的路,是來給人當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