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畜道
北靜王府,下人們來來往往,都低頭匆匆繞開盛怒的主子。 王爺十分生氣,只因為世子三天前便陷入昏睡,身體還發起高熱。已經遍請京城中的太醫也無濟于事。 王爺老來得子,自身身體又羸弱,現在唯一的嫡子突發無因惡病,他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脾氣也竟也夢回年青做武將時的暴烈。 眾仆人打水的打水,熬湯的熬湯,請醫生的請醫生,請僧道的請僧道……總之偌大的北靜王府,幾乎看不到閑人。 此刻的他們分外同仇敵愾——也或許是同病相憐,一個二個把往日的勾心斗角都扔在腦后,滿心滿眼都是要救活世子的念頭。 而裴鶴之則安生躺在床上,臉上的表情……只能說恬靜乖巧,活脫脫就是一個睡著的人的模樣——如果忽略他高燒不退,睡夢不醒的情況。 北靜王三天之內頭上幾乎生滿銀發,滿面愁容地坐在兒子身旁,給他喂水喂飯。 鶴之明明就是一副睡了的姿態,卻無論如何都喚不醒。 老父親時而偷偷抹掉眼淚,一改往日教導裴鶴之時的剛硬姿態。 今天他下了朝后又準備在兒子房內待一整天,剛好京城內頗負盛名的純陽道人也要來看看有無邪辟,他就在此等候便是。 北靜王這樣想著,一勺一勺給裴鶴之喂他往日最愛的羹湯,卻沒想兒子講湯汁吐了出來,嗚嗚啦啦說了什么。 這是裴鶴之昏睡之后第一次說起夢話,北靜王俯身去聽,卻沒想被兒子吐了一耳朵湯水…… 他神色僵硬地坐起來,以為裴鶴之已醒,是在跟老父親玩鬧。但是卻沒想兒子卻依然在昏睡,高熱更甚,口中念念也清晰了。 他念的是:“我答應,我答應……” * 玄而又玄的夢中,裴鶴之眼前走馬而過許多景象。 但是這些亂序景象到了末尾,總會逼他前往雕喜山。他單槍匹馬反抗不得這些怪力亂神,只好打馬上山去。 將馬匹拴在山下馬廄里面,裴鶴之汗如雨下,一次又一次爬到了雕喜山的半山腰,遇到那個奇奇怪怪的野和尚。 在第無數次爬上來之后,裴鶴之心理防線徹底跌破,他抓狂一般揪住那個野和尚的領子,心想他欺人太甚,今天一定要把他揍得找不著北。 一拳、兩拳、三拳下去,和尚的面皮半點沒受傷,他的手反而隱隱作痛。 這人一定是妖孽,他很恨地想。 “你到底想要什么?” 寂空眼神古井無波,一直舉著一道紅符紙在裴鶴之眼前晃蕩:“施主,你真的忘了嗎?” 裴鶴之咬牙切齒,這個問題他聽得耳朵都長毛了。 “你見天舉個破紙在這兒晃蕩什么呢?我忘什么了你不能直說嗎?” 寂空聽罷語塞一瞬,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又開始念咒一般在裴鶴之眼前晃悠紅符紙,快把裴鶴之給逼瘋了。 他受不了,想直接下山去,卻沒想到寂空終于吐露了新詞:“沒時間了?!?/br> 裴鶴之轉頭看他,“什么沒時間了?” 寂空又不說話,給裴鶴之氣得牙癢癢,轉身又要下山去。 可是沒想到,身后有個東西拖住了自己,定睛一看,是那個死鬼翠兒。 裴鶴之已然習慣了翠兒突如其來的驚嚇,蹬開腿又準備走,沒想到翠兒這次流出血淚,字字泣血地說出一段話。 “國破家亡,身死魂滅,你還要逃避到什么時候?” 裴鶴之被這番話定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枯骨翠兒,卻發現她已化為一股青煙而去,只剩下寂空在后面搖頭嘆息。 “…國破家亡,身死魂滅?” 裴鶴之問。 “國破家亡,身死魂滅?!?/br> 寂空低頭。 瞬息間,一切前因往事滾滾而來,裴鶴之終于想起種種因果。 他憮然淚流滿面,身形宛若風中絮草。 “不過六世輪回畜道” “不過六世輪回畜道……” 裴鶴之接過寂空手中的符紙,又默默道:“不過六世輪回畜道?!?/br> “我答應?!?/br> “我答應你?!?/br> * 夢外,雕喜山,柳辭收到好感值滿格的信號后從床上一躍而起,拔下滿頭荒唐的海棠花。 夢里,裴鶴之陷入冰冷可怖的亡者之地,身上高熱終退。人皆道北靜王須臾之間老去二十歲。 * 永樂十一年五月,北靜王失愛子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