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二十九歲
我在本丸待了三天,心不在焉了三天。 mama攬著我的肩膀,帶我去散步,本丸很大,我們沿著小溪,從田野出發,一路往山上走去。 “不要難過了,”mama的聲音很溫柔,“你沒有錯,只是時機不對罷了。雖然是前女友,但如果被他牽連而死,他一定很傷心很愧疚,沒有心情和你掰扯情情愛愛。更何況你之前告白失敗臨陣脫逃,很沒有女孩子的擔當呢?!?/br> 我低著頭,不說話。 “過一段時間,再去和他解釋吧。然后好好地展開追求,讓他相信你的真心,不過不能再遇到問題就逃走哦?!?/br> “他說我太小?!?/br> “嗯……確實呢,年齡差確實有點大呢。那要不要先和同齡人談幾段,等長大了,再去找他呢?” 我還沒回答,mama就拍了一下手:“哎呀,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呢。我把你送到你的竹馬那里去吧,你也確實應該多和人打交道,總是在本丸待著,也不太好呢?!?/br> 于是時空轉盤再次開啟,我再一次見到陣平和研二。 他們已經習慣了我的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熟練地在萩原夫婦前給我找借口,說我父母出長差,又要來借宿一年云云。 過了大半年,十七歲時,他們問我:你是不是某天又要突然消失了? 那是個大晴天,萩原夫婦出去度假了,千速jiejie在東京上大學。 我說是的。 那你這次消失后,還會再回來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十七歲之后就是十八歲了吧。十八歲我就成年了,我會擔任審神者嗎?還是會回到現世,做其他工作?不管做什么工作,到時候一定會很忙吧,總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穿來穿去了,也不符合時之政府的管理條例。 到時候,不僅研二和陣平見不到,就連赤井秀一……也可能見不到了。 一想起赤井秀一,我的心臟又開始痛了起來。 “算啦,不管你會不會回來,你都是我們的好朋友啊?!比c原研二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見我一直沉默,就轉移話題,“對了,小陣平,今天我爸媽都不在家唉,要來玩嗎?” “玩什么?”松田陣平把視線從我身上轉開,抱著手臂哼了一聲,“你家還有什么東西是我沒拆過的嗎?” “我說……”我的聲音突然響起,仿佛不受我的控制,一些字句就吐了出來,“你們要和我談戀愛嗎?” 松田陣平的身體僵硬了,而萩原研二的笑容變淡了。 “喂,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松田陣平兇兇地盯著我。 “我知道啊?!蔽业男那橥蝗环潘闪讼聛?,就是嘛,這才是我啊,我不是想要五個男朋友嗎?那就從陣平和研二先開始吧,“做你們的女朋友啊?!?/br> “啊,怎么說呢?”萩原研二撓了撓頭,“男女朋友通常都是一對一的哦,雖然小花音告白我還是很感動的,但是讓女生先開口實在是太遜了……” “喂,這是重點嗎?”松田陣平瞪了萩原研二一眼,然后轉向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談戀愛是怎么回事???男女朋友是要……要……要做那種事的!” 松田陣平耳根紅了。 “我當然知道,”我感到莫名其妙,“我都十七歲啦。做那種事,可以的哦,都談戀愛了不是嗎?” 萩原研二吃了一驚:“三……三個人也可以嗎?” 我環起手臂:“三個人不是很正常嗎?”mama就經常三個人一起做呀,髭切和膝丸,兄弟倆一起侍寢,很少見嗎?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交換著眼神。 我催促道:“所以你們想和我談戀愛嗎?今天做,也是可以的,正好家里沒有人?!?/br> 萩原研二的手臂搭上了我的肩膀,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他把整條手臂的重量都壓了下來。 “我們當然愿意啦?!彼麥惤业亩?,眼睛卻盯著松田陣平,“女孩子都說可以了,男孩子怎么能說不行呢?” 潮濕溫熱的氣流吹拂進我的耳道,然后松田陣平握住了我的手。 “回去吧?!彼?,不看我,但整只耳朵都紅了。 和研二、陣平集體擺脫童貞后,我們快樂地談了三個月的戀愛,我又穿越了。 這次降落點還是赤井秀一在日本的房子,因為印象深刻,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房間比上次來的時候干凈,但東西依舊少得可憐,角落里有幾個紙箱子,我走近查看,是赤井秀一的東西。 房門被推開,我轉過身,看到了朱蒂·斯泰林。 “朱蒂?”我疑惑地發問,“你怎么也來日本了?” 朱蒂愣愣地看著我,我發現她的眼圈紅紅的。 “秀去世了……”她和我說。 “……什么?你再說一遍?” 于是她告訴我萊葉山上發生的一切,以及赤井秀一的前女友宮野明美。 害死宮野明美的人也害死了赤井秀一。 ……是上天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甚至沒有和他好好告別過。 在我不知道他的前女友剛剛死去,說了讓他不開心的話,又再次不告而別后,他也死了。 ……是我做錯了嗎? 朱蒂讓我住到她的家里,我拒絕了她的好意,一個人往外走。 ……當時他的心情就是這樣的嗎? 我在街上走了好久好久,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要去哪里,有時候左拐、有時候右拐。太陽落山了,我應該回本丸,但是我不想回去,我想在這個他曾經存在的世界,再多待一會兒。 我有點餓了,我已經將近一天沒吃飯了,我隨便走進一家咖啡店,掏出口袋里僅剩的錢,讓他們看著給我點什么吃的喝的。 “三島花音?”有個人叫出我的名字。 我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金色頭發,藍色眼睛,深色皮膚。是波本。 “你怎么在這里?”他朝我走過來,身上穿著圍裙。 我沒有回答。 “走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店里快打烊了,什么東西都沒有。我帶你回去,做給你吃?!?/br> 于是我跟著波本回去了。 他在廚房里忙活了一會兒,端出兩個燉鍋。 “瞧,你之前和我說要學做飯,我現在學會了,奶油燉菜和土豆牛rou,怎么樣?” 他把蓋子打開,我愣愣地看著那兩鍋菜,憋了一整天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波本變得手忙腳亂,而我一直哭個不停。 “我朋友死了?!边^了好久,我才停下來,抽噎著和波本傾訴。 “我朋友也死了?!彼p輕說。 “我喜歡他……”我發出長長一道悲鳴。 “我以前也喜歡過一個人……”波本看向窗外,“她也死了?!?/br> “嗚嗚,我甚至沒有和他好好告別,我見到他的最后一面,我還惹他不高興了?!?/br> “我朋友臨死前和我打了一個電話,我去找他,卻晚了一步?!?/br> “嗚哇——”我的淚水又止不住了,“波本!你好討厭!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晚上十點,我哭累了,波本重新做了兩道菜,端給我吃。 我餓極了,狼吞虎咽起來。 “你是怎么走出來的?”我問波本。 “我沒有走出來?!彼鏌o表情地看著我。 我開始發呆,經常性地發呆。波本早上出去,晚上回來,我可以在房間里,一坐一整天。 “你不是可以穿越時空嗎?”有一天,波本裝作不經意地提起,“你不可以去救你的朋友嗎?” 窗外的樹葉被風吹過,沙沙作響。水珠從龍頭里滴落,砸在水槽里,濺起無數更小的水珠。燕雀南飛,魚群溯游,獸群遷徙,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他被人目睹死亡,歷史已經注定,無法改寫?!?/br> “這樣啊,”波本陷入思索,“那如果死亡沒有被人目睹,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就可以救了嗎?” 我轉頭看向波本,他盯著我看,原來他的眼睛不是藍色的,是帶著點灰藍的紫色。 “我不知道?!蔽艺f。 這就是你帶我回來的目的嗎?波本。 又是一天,波本做了一桌大餐,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喝醉了,然后拉著我的袖子,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有關一個失蹤三年的男人,名為蘇格蘭。 燭光搖曳,我看著他,輕聲說道:“波本,其實你并沒有醉吧?!?/br> 他的瞳孔沒有光,愣愣地看著我,臉上有紅暈浮現。 于是我站了起來,朝他走去,袖子還被他抓著。我彎腰,湊近他的臉,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抓著我袖子的手更用力了,然后身體一滑,摔倒在地上。 你就演吧。 我心生一計,把波本從地上提起來,搬到肩膀上,把他拖回房間,放到床上。 我把他的上衣脫掉,抱著他鉆進了被窩。他的身體很燙,很柔軟,肌rou放松時,充滿了彈性。他閉著眼睛,我盯著他的睫毛。 “我還沒滿十八歲哦?!蔽逸p輕和他說。 他沒有動。 我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肌,陷進去,彈出來,沒有任何繃緊的痕跡。他真的醉了嗎?如果不是,這裝得也太好了吧。但小時候相處過一個月,很難想象,他這樣的人,會在陌生人面前醉過去。是因為未來的我和過去的他打過交道嗎?但我已經快要十八歲了,不會再控制不了自己穿越時空的能力。我又是在什么時候,和過去的他見面的呢? “沒滿十八歲,就要承受生離死別,是不是太殘忍了呢?” 波本沒有任何反應。不會吧,真的醉了?我還以為他是假托醉酒,故意和我說蘇格蘭的事,讓我去救蘇格蘭呢。 我戳了戳他的臉,手指摸著他的嘴唇。他沉睡的時候,看上去十分精致脆弱,真的是一個黑幫成員嗎? 過了好一會兒,我以為波本不會再有反應了,結果他動了動,翻了個身,從床上掉了下去。 無所謂了。我拉了拉被子,裹緊身體,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發呆。 歷史是不能改變的。但是……如果他的死亡沒有被人看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又有誰知道他是真的死亡了呢?或許他活下來了,但我們以為他死了。 但是……赤井秀一被人目睹死亡,連尸體都被燒成灰了…… 做審神者,維護正確的歷史,真的有意義嗎? 第二天早上醒來,波本不見了,我不想起床,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我還是不能接受赤井秀一已經死亡的事實。 我總覺得,他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只不過,他不愿意見我。 我給朱蒂打了個電話,問她赤井秀一死前的詳細情況。聊著聊著,我又哭了,朱蒂也忍不住哽咽了。 我們聊了很多,朱蒂把能講的都和我講了,關于赤井秀一在日本的這段時間。 聊著聊著,我們提到了宮野明美的失蹤,我學著波本的做法,套出了許多信息。 蘇格蘭是失蹤,宮野明美也是失蹤,但赤井秀一是死了,真真正正地死了。 時之政府嚴禁更改歷史,無論是幾百年前的歷史,還是幾天前的歷史。我從出生起,就被這么教導著,絕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篡改過去,暗墮成歷史修正主義者,湮滅自我。 發生過的必須發生,我空有一身穿越時間的本領,卻不能去救所愛之人,讓我更加痛苦。 第二十九天,波本又做了一桌大餐,他還想喝酒,被我制止了。 “好吧?!辈ū居行┻z憾,“我還有幾個故事想和你講呢?!?/br> “你不喝酒是不是就不能講故事了?” “是的?!辈ū境姓J。 “那就別喝了,也別講了,你酒品太差了?!?/br> 波本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后問我:“那你要喝點嗎?” “我還沒滿二十歲?!?/br> “有什么關系?”波本聳了聳肩,“我又不是警察?!?/br> “那就給我來點威士忌,謝謝你?!?/br> “你可以喝這么烈的嗎?” “我在家里一直喝清酒的,是你們這里的法律不允許我喝?!?/br> 波本起身去給我拿了一瓶威士忌:“你不是日本人?” “別試探我了,”我看了看他拿來的酒,“蘇格蘭威士忌?你好惡趣味?!?/br> “借酒懷人?!彼麑ξ艺f。 我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我喝了好多好多酒,波本還不斷給我加滿,一點都不勸勸我。 “你也喝!”我怒了,把酒杯推給他。 “你不讓我喝的?!彼裆珶o辜,水靈靈的下垂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叫你喝你就喝,哪來那么多廢話?!?/br> 于是他也開始喝了。 但只有我醉了。為什么?明明他后面喝的比我還要多。 我抱著他痛哭,他的神色也有點呆呆的了。 波本啊,我對著他流眼淚,你也是個可憐人啊,你也死了好多重要的人吧。 好多個,他重復道。 你有信仰嗎? 什么是信仰?他問我。 追求正義、追求真相、追求金錢、追求權力,或者維護某種秩序。 有的,他說。 那你會為了最重要的人的性命,背棄信仰嗎? 過了很久很久,他和我說,他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