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后阿寶 第71節
高考結束后,李霹靂和梁政去三亞看了海,那個夏天,他們在一起了。 另: 明天有三章薛蘅的番外,知道大家都不喜歡她,但還是建議看一看,會交代正文里沒寫的一些人的結局,以及前面埋得很深的一個伏筆。 展覽的部分信息,來源于《清明上河圖》在故宮建院九十周年的石渠寶笈文化特展,頂級珍貴書畫文物一般只在春秋兩季展出,這里為了情節發展設定在了六月,特此說明一下。 第63章 蘅蕪(一) 她從小便知道, 自己生來就是要做皇后的。 她出身太原薛氏,自唐末五代來便是高門大族,祖父是開國元勛, 打太.祖皇帝問鼎天下起就追隨于他, 馳騁疆場數十年, 平二李, 吞荊湖,攻后蜀,滅南唐,立下赫赫戰功, 被封肅國公, 官至樞密使。 她上面還有兩個姊姊, 但她是父親唯一的嫡女,昔年祖父還在世時, 常將她抱在膝頭,開玩笑地喊她小皇后。 其時國朝天子迎娶將門之女已成定例,太.祖的三位皇后均出身將門, 祖上都是五代起家的將領, 太宗同是如此。 薛氏滿門勛貴, 朝中諸將莫能與之比, 來日必出一位金尊玉貴的皇后。 她的閨名便由祖父親自所取, “蘅”——香草之意,寄托了祖父對她的美好期望, 希望她品格嫻雅, 舉止端方, 將來做個賢內助, 輔佐天子治理后宮, 成為一代賢后,流芳百世。 因為祖父的期許,她自幼便在母親的教導下,跟隨教養嬤嬤學習宮中禮儀,一舉一動皆有嚴格的法度,不可出差錯。 家中姊妹在花苑里和小丫頭們打秋千、放風箏時,她只能腰背挺直地坐在房中,研習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倘若她的注意力偶爾被窗外的嬉笑聲勾走,手背上便會驀地一痛,那是嬤嬤用戒尺打在了她的手上。 “勿聽勿視,集中精神!”嬤嬤板著臉訓斥她。 “是?!?/br> 她收回視線,小孩手背嫩,被打之后,麻癢如萬千螞蟻啃噬,早已蔓延開一片紅腫,她卻習以為常,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提筆練字。 這日過后,嬤嬤便去找了母親。 從此后苑再也無人來蕩秋千了,也沒有小丫頭們的笑鬧聲順著窗格爬進來,勾走她的心神。她的小院安靜異常,府中丫鬟經過她的窗下時,都要特意放輕腳步,唯恐驚擾到她。 二姐生性.愛玩好動,卻因為她被拘在房中,不能出來玩,因此恨透了她,偷偷給她找過幾次麻煩,都是一些小伎倆,比如往她的被子里扔蟲,或將她剛抄好的字用墨潑濕。 她每次都視若無睹,默默忍耐,只在一次父親來考校她的功課時,特意引他走入繡房,恰好撞見二姐舉著金剪子,正要劃破她的刺繡。 父親勃然大怒,當場甩了二姐重重一記耳光,將她抽得臉頰腫起老高,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她在父親身后垂眼站著,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乖順模樣,只在二姐被下人拉出去時,才抬起臉,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二姐最終被父親打發去鄉下的莊子禁足,她繼續在與世隔絕的小院里學習。 院落里的積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剎那芳華彈指而逝,那個坐在案前,會被窗外笑聲吸引走視線的小女孩終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溫婉嫻雅,進退有度,乃閨門之儀范”的薛家三娘子。 十三歲那年,大姐出嫁了。 男方遠在饒州,是淮安侯府的二公子,這是父親為她擇定的婚事,在此之前,大姐從未與未來夫婿見過面。 成親禮很熱鬧,她混在前來觀禮的賓客中,看著大姐蒙著紅羅蓋頭,在喜娘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上了花轎,嫁給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男子。 滿眼都是喜慶的紅,入耳皆是恭賀“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吉利話,鞭炮和鼓樂聲中,她卻忽然陷入了一陣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來日自己出嫁的場面。 薛家的女兒,腳下走的貌似是鮮花著錦的坦途,實則是在為父兄的仕途鋪平道路,這是她們生來便肩負的使命。 不,還是不同的。 大姐不知道她即將要嫁給何人,她卻知道,她會嫁給太子,她是日后國朝的皇后。 大姐出嫁后,鄉下的二姐被接回了東京,她也要談婚論嫁了。 在父親為了她的婚事焦頭爛額之時,二姐卻早與一名外男私定終身,對方是神衛右廂禁軍的一名軍校,在京師眾多家世優越的兒郎中,地位寒微到連別人靴底的塵泥都不如,絕無可能攀附得起薛氏這樣的高門望族。 闔府中,她最先發現二姐的私情。 那實在是太顯而易見了,二姐的貼身侍女總是行跡鬼祟,偷溜出府去給她的情郎傳遞消息,像生怕別人不知道。 有一回夜里,她從母親那里回來,途徑后苑時,還意外撞見那名軍校翻墻進來,與二姐私下相會。 二人躲在假山石的陰影中,緊緊地摟抱在一起,雙唇急切地索取著,誰也未發現角落里的她。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驚動了那對野鴛鴦。 軍校嚇得翻墻而逃,二姐衣衫凌亂,鬢發松散,雙頰紅似血,見到她,又迅速失血變得蒼白,惡狠狠地威脅她,若有旁人知道這件事,她定會殺了她。 她并不會被這樣色厲內荏的話嚇到,只袖著雙手,眼珠平靜地盯著二姐,似闡述一件事實地道:“爹爹知道會打死你?!?/br> 二姐咬住下唇,一層淚水漸漸漫上來。 “打死便打死,若要讓我像大姐那樣,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我寧愿被他打死!” 她沒有說話。 這夜的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但此事幾乎不可能瞞住,因為二姐的肚子一日日鼓了起來。 父親發了有史以來最可怖的一通火氣,親自拿了馬鞭,沖進二姐的院子,將她抽得衣不蔽體,渾身是血,可無論他怎么罵,怎么打,旁人怎么勸,二姐對于jian夫是誰,始終閉口不言。 她仿照二姐的筆跡,悄悄命侍女給軍校送去一封信。 她在賭,賭二姐有沒有看錯人,也賭這世間究竟有沒有真心。若那軍校收了信,畏懼國公府權勢而連夜出逃,那便是二姐識錯了人,她會去勸她迷途知返。 最終,是她賭錯了。 那名軍校當日便找上了門,rou袒負荊,跪在薛府門外,求娶二姐。 結果可想而知,父親險些拔出劍殺了他,幸被人攔住,最終只是打了他八十脊杖,將他扔進馬圈里等死。 她去探望養傷的二姐,她背上全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只能趴在榻上,臉頰處頂起來兩個包,是在吃糖。 “玫瑰粽子糖?!?/br> 二姐打開紙包,給她看里面色澤瑰麗的糖,“他知道我愛吃,特意帶過來送給我?!?/br> 她垂眸看著那糖,知道這是市井小販賣的糖,價格低廉,制作粗糙,因顏色艷麗,她上街時曾注意過,母親從不允許她吃這類東西,二姐是國公府的姑娘,自小錦衣玉食,可她卻含著糖,臉上透著難以言喻的幸福。 她不理解。 二姐看出了她的困惑,笑問:“有人特意為你買過糖么?” “嬢嬢說,糖吃多了會壞牙?!彼话逡谎鄣鼗卮?。 二姐唇角勾起,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對她說:“三姐,你這輩子,日后或許會位至皇后,成為國朝最尊貴體面的女子,但你一定不會過得有我幸福?!?/br> 她依然沒有說話。 翌日,傷得連床都下不了的二姐不知去向,與她一同消失的,還有馬圈里那位軍校。 他們私奔了。 父親氣得大病一場,將二姐的生母逐出府,宣布二姐從此遷出族譜,不再認她這個女兒。 母親得知了她派人私下聯系軍校的事,將她狠狠責罵了一通,罰她跪在院中抄書百卷,閉門自省。 時光便在日復一日的抄書中流逝,漸漸的,她及笄了,也到了可以議親事的年紀。 當朝太子與她相差十八歲,早已娶了太子妃,但母親還是帶著她參加各式各樣的宴會。 她也曾隔得遠遠地,見過太子幾面,只可惜他從未注意過她。 太宗育子異常嚴厲,太子時任開封府尹,政事繁忙,稍微有哪處做得不對,便會被太宗當著眾臣的面毫不留情地責罵,即使偶爾應邀赴宴出席,也甚少有開懷的時刻,總是眉心緊鎖,一副滿腹愁緒的樣子。 眾皇子中,倒是宣王殿下格外引人注目一些。 他容貌俊美無儔,品性疏朗溫煦,又素來憐香惜玉,常著一襲月白長袍,腰間別一管短笛,無論是聯詩或是作詞,弈棋還是丹青,無一不會,無一不精,時常引來席上眾人的贊嘆不絕。 比起苦大仇深的太子來,他倒是更像閨閣女子夢中期待的那類良人。 只可惜,他此生注定與帝位無緣,也與她無緣。 誰知世上的事偏是那么巧,祐安七年,太子瘋魔,靖王暴斃,那個幾乎不可能成為九五之尊的人,偏偏成了最后的贏家。 七月,宣王生辰,她隨母親前去慶生。 眼下還處在靖王喪期,京師士庶百姓家中都不可有大型宴席,太宗卻特許宣王cao辦生辰宴,這無疑代表了政治上的一個風向,說明今上欲立三殿下為儲君一事,多半不是朝中大臣捕風捉影,而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宴席上,侍女不慎弄污了她的衣裙,她前去王府廂房更衣,出來時,已不見了侍女的身影,無人替她帶路,她最終迷失在宣王府的后花園里。 她站在樹下,想起母親平日的嚴厲,害怕得哭起來。 薛三娘子這一年才十六歲,遠沒練就出日后一番不動聲色的本領,這時她還是個因為找不到路,擔心不能及時返回到宴席上,會被嬢嬢責罵而嚇得掉眼淚的小姑娘。 “你哭什么?” 層層疊疊掩映的綠葉間,忽然探出一張年輕姑娘的臉,將她嚇得不輕,打了個哭嗝。 她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樹上的人,忘了說話。 這是薛蘅第一次見到李婉,這個場面,她后來記了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宋人習慣以排名稱呼兄弟姊妹,譬如宋高宗在皇子中行九,他的哥哥和jiejie也是喊他“九哥”,所以這里薛蘅的jiejie喊她“三姐”不是筆誤。 第64章 蘅蕪(二) 出嫁那日, 薛蘅在喜房中枯坐了一夜。 待紅燭燃盡,燭淚積滿燭臺,那位本該揭下她蓋頭的夫婿, 始終未曾出現。 侍女抱琴特意替她打探來消息, 得知宣王殿下昨晚是去了那位的院里, 那位還不許殿下進, 他在院中站了半夜,才被人偷偷放進去。 “殿下如此偏愛李氏,連您的洞房花燭夜都……娘子,您這日子今后可怎么過呢?” 抱琴心疼她, 難過地流下淚來。 她對著菱花鏡描完最后一筆眉, 淡淡道:“能如何過呢?就這么過?!?/br> 婚后三日, 她都沒有見到趙從一面,直到回門那天, 在馬車上,她才真正與自己名義上的丈夫見到了面。 “管好你的婢女?!?/br> 他遠遠地坐著,手中拿小刀削著一塊木頭, 應當是要送給李氏的小玩意兒, 他刻得十分認真, 頭也不抬地警告她:“若再教本王得知, 你手下的人探頭探腦地靠近婉娘的院子, 打聽她的消息,便別怪我將她發賣了?!?/br> 她一怔, 許久才垂下頭, 低眉順目答:“是?!?/br> 回門宴上, 趙從表現得很得體, 給她夾菜倒酒, 低頭在她耳邊溫聲私語,看上去就像個溫柔體貼的新婚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