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后阿寶 第57節
他俊臉通紅,支支吾吾,因為過度羞恥,實在說不出口。 “為了什么?”阿寶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追問。 “為了……和你那個?!?/br> 梁元敬終于從牙關中擠出這一句話,整個人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垂頭喪氣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寶終于裝正經裝不下去了,支頤大笑,站起身,捧著那顆燒紅成炭的腦袋,與他額頭相抵,輕聲道:“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梁公子,今日天氣不錯,跟我上街去玩罷?!?/br> 作者有話說: 第52章 邪念 天光破曉, 御街兩側皆官舍廨宇。 東側乃秘書省、太常寺、左藏庫、景靈東宮所在,西側則有景靈西宮、兩府八位、開封府、都亭驛,以及阿寶最憎惡的御史臺。 街寬二百余步, 兩邊設有御廊, 放置了黑漆杈子, 官府嚴禁民間百姓在此買賣,御街中央是皇帝鹵簿專行的車道, 平日嚴禁人馬進入, 因此肅穆儼然,實在沒什么熱鬧可看。 不過此處的景色還是相當不錯的。 御廊里側有兩條磚砌河溝, 近岸盡植桃李梨杏, 水中栽有芰荷,春夏綠波粼粼,芙蕖生香, 風景如繡,只可惜此刻是隆冬, 河中唯剩殘荷敗藕, 一派蕭條景象。 阿寶與梁元敬手拉著手, 行走在垂柳拂肩的河岸邊,一面與他說起陵寢的事。 “你說趙從會把我葬在哪里呢?洛陽皇陵不可能,也不在東京……” 該不會是扔去亂葬崗了罷? 阿寶眉心緊攢, 認為無論趙從再怎么恨她,也不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梁元敬捏了捏她的手心, 安慰道:“不要心急?!?/br> 阿寶心道她急啊,怎么不急, 他手臂上的傷要再不好, 他們都可以直接在地府相聚了。 然而梁元敬就是有本事撫平她焦躁的心緒, 有時都不用他開口,只要看著他那雙溫和內斂如平湖似的雙眸,她就會奇異地平靜下去。 梁元敬生來就是克她的,有時阿寶會這么想。 二人一路南行,過了州橋,出朱雀門,來到龍津橋附近,街上終于熱鬧了起來,酒肆食店開張,小販也出來擺早攤,臘月里的節物無外乎是干果rou脯,還有一些兔rou、獐rou之類的野物,還有貨郎挑了貨物沿街叫賣。 阿寶想給未曾謀面的小侄女買個禮物,便拉著梁元敬到貨攤前挑選。 選著選著,忽然覺得左手有些不方便,想松開梁元敬的手,不料他卻加重了手上力氣,緊緊地抓著她不放。 “?”阿寶不解地轉頭,“你干什么?” “怎么了?” 阿寶將二人牢牢牽著的手給他看,“松手啊,你這樣我怎么挑?” 梁元敬問:“你想看什么?” 言下之意,他拿給她看。 阿寶:“…………” 貨郎忍不住笑道:“小老兒走街串巷多年,還是頭回見如郎君和小娘子這般恩愛的夫婦,祝二位琴瑟和鳴,白首偕老?!?/br> 說罷,還送了阿寶一個風車。 饒是阿寶這么臉皮厚的人,聽了此話也不免暈生雙頰,梁元敬也是俊臉薄紅,但無論多么不好意思,還是不愿松開阿寶的手。 阿寶問貨郎,可有適合小孩子擺弄的小玩意兒。 貨郎的目光立即朝她平坦的腹部投來,弄得阿寶俏臉漲得通紅,急忙擺手道:“不不……不是我的,是我一個小侄女,嗯……大概有五六歲了?!?/br> 貨郎大笑:“以小娘子與夫君這般恩愛的情形,孩子是早晚的事,看看這些磨喝樂罷,孩童們都喜歡?!?/br> 阿寶心想你這個貨郎話真的太多了,也不敢再跟他搭話了,生怕引來更多調侃,只低著頭去選磨喝樂,這是大陳家家戶戶都有的玩具,有土陶制的、木雕的、也有蠟制的,因為有送子的意義,七月七乞巧佳節時,常拿出來與花果酒炙陳列在一起,供婦人焚香列拜。 磨喝樂制成嬰孩狀,有男有女。 阿寶各拿一個,一個是著綠衫穿紅裙的小姑娘,另一個是穿鐵鎧戰裙、舞槍耍棒的小郎君,一時有些糾結該選哪個,便問梁元敬:“你覺得哪個好?” 梁元敬想了想道:“女孩的話,選小娘子好一些罷?” 阿寶撇嘴,不以為然:“可是我們小娘子就喜歡小郎君呢,從小便期待嫁一個如意郎君?!?/br> 梁元敬只好改口:“那選男孩?!?/br> 阿寶又蹙眉說:“可是這個小郎君看上去太英氣了,兇霸霸的,把阿哥的小女兒嚇得夜里做噩夢了怎么辦……” “……” 說到這里,梁元敬才終于聽出她是在故意刁難他了,無可奈何道:“都買?!?/br> 阿寶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她果然是一日不欺負梁元敬就渾身難受啊。 梁元敬從袖袋里掏錢,又問她:“還有想要的嗎?” 阿寶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問誰?小侄女嗎?” “不,我是說你?!绷涸吹?。 阿寶看了看,這才說:“那你給我買個雪柳罷,就要那個迎春花樣式的?!?/br> 梁元敬買了,又替她簪在發髻上。 阿寶晃晃腦袋,問他:“好看嗎?” “好看?!绷涸床患偎妓鞯卣f。 市面零售的雪柳,比起昔年禁中用宮紗制成的蛾兒雪柳來說,自然顯得廉價,可阿寶容顏嬌憨,渾然天成,無論什么飾品到她身上,都被襯托得那般適合,鵝黃色的絹花貼于鴉鬢上,愈發襯得紅顏綠鬢,膚光勝雪。 長街人潮熙攘,阿寶眸中笑意流轉:“再怎么好看,也不至于看呆了去罷?!?/br> 梁元敬這才恍然回神,意識到自己盯著她看了許久,于是赧然一笑:“走罷?!?/br> 二人牽著手繼續閑逛,走到了龍津橋上,阿寶稍稍落后一些,這樣便能盯著梁元敬的背影,肆無忌憚地看。 他身形高大,肩背挺拔,另一只手里還拎著剛買的磨喝樂,真像一個出來逛街,順手買了玩具回去哄孩子玩的父親。 阿寶忍不住地去想,若日后自己不在了,梁元敬會有孩子嗎? 他也會像現在這樣,牽了新婚夫人的手出來逛嗎?正月十五的時候,他會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牽著夫人,去宣德樓前觀燈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一定會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罷,在娘子面前,他會是個溫柔體貼的郎君,在孩子面前,他會是個溫和慈愛的父親。 光是腦海中想象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阿寶就胸口一痛,如被劇毒之蛇啃噬,竟逐漸升起一個陰暗念頭,恨不得梁元敬此生都孤獨終老才好,恨不得他一輩子都記著她不能忘才好。 這念頭甫一生出,她與梁元敬牽著的手心驀地傳來一陣劇痛,痛得她險些尖叫出來,急忙甩開他的手。 “怎么了?”梁元敬愕然回頭。 “沒……沒怎么?!?/br> 阿寶勉強一笑,將右手藏在背后。 梁元敬臉色沉下來:“你又被燙到了是不是?” 阿寶立即否認:“不是?!?/br> 梁元敬根本不信,讓她把藏著的右手伸出來,阿寶不配合,他便直接上手,氣得阿寶五指緊攥成拳,拼命掙扎道:“你干什么?說了不是,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然而她力氣再大,也敵不過一個成年男子。 她的手指最終被梁元敬一根根地掰開,本該白嫩無繭的掌心,此刻焦黑一片,如同一截被烈火焚燒過的焦木。 霎時間,梁元敬瞳孔驟縮,面孔煞白,雙唇血色盡失。 阿寶真怕他能當場暈過去,或者又吐一回血給她看,慌亂道:“你別這樣,不……不疼的,你聽我說……??!你干嗎?!” 梁元敬一把摘下手腕上的七寶佛珠手串,竟打算就這么扔進蔡河里去。 阿寶嚇壞了,急忙撲上去攔,又畏于五色佛光不敢上前,只能揚聲喊道:“別扔!你扔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這樣的威脅雖然幼稚但是有用,梁元敬果真不敢再扔,扭頭看著她道:“它會傷到你!” “那是……那是因為我方才想,想了些……” 阿寶說不下去了,無力地靠在橋欄上。 她想了些什么呢? 她想讓梁元敬孤獨終老,愧疚感后知后覺地生出來,又鋪天蓋地地將她淹沒。 阿寶想,她真的是太壞太壞了,怎么能忍心讓梁元敬孤獨一輩子呢? 看來覺明和尚說的沒錯,她的心性的確是被怨氣腐蝕了,這樣的改變并不明顯,卻是水滴石穿,星火燎原,一旦有欲望,就會滋生出不滿,當無法滿足的欲望越積越多,怨氣便會彌漫至她的整顆心臟,將她變成六親不認的魔鬼。 直至此刻,阿寶心中所有的僥幸、所有不甘心的希冀,才真正被悉數掐滅了。 沒有什么轉機,沒有別的路途能走,她唯有兩條路能走,一條轉世投胎,一條,灰飛煙滅,神魂俱散。 “你想了什么?”梁元敬問她。 阿寶強撐力氣,扯出一個笑,似真似假地嘆道:“我想我真的好愛梁公子,愛到不知怎生是好?!?/br> 梁元敬徹底愣住。 阿寶說:“把佛珠戴上罷,它能保護你?!?/br> 梁元敬沒有戴上,卻也收回了往河里扔的手,河面有風,吹拂著他散落的鬢發,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偏頭望向阿寶,認真道:“我也愛你?!?/br> 他恪守禮教,君子風度,面皮又薄,從不會是將“愛”這樣的詞掛在嘴邊的人,可他今日不僅說了,還說的這般誠懇真摯。 阿寶正想開一兩句玩笑話,像往常那般打趣他,卻忽然面色凝住,指著前方道:“快!跟上她!” “?” 梁元敬回轉身,見她指的是一位挎著竹籃的陌生婦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何?” “哎呀——來不及跟你解釋了!” 阿寶扯著他的衣袖就往橋下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