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后阿寶 第40節
她飄去河溝上方,只見水面漣漪一圈圈地往外擴散,已經不見梁元敬身影。 阿寶想跟著沉進去,然而魂魄狀態的她竟然無法進入水中。 護城河并不深,梁元敬他…… 應該不會淹死罷? 阿寶抱膝坐在河堤一株垂柳下,怔怔地盯著水面。 夜色下的護城河猶如一條墨帶,里面倒映著一輪圓月,隨著晃動的水波輕輕蕩漾著,柳葉順著夜風輕拂,不知從哪傳來某戶別院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依稀可聽見戲子百轉千回的唱腔: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早悟蘭因”。 東京城的中秋夜,溫柔得如同一場旖旎舊夢。 焦灼的心情莫名就冷卻下來,阿寶耐心地坐在原地,等水下的那個呆子出來,等他浮上來,她就…… “嘩啦”一聲,梁元敬破水而出,渾身濕透,水珠從他臉上滾落,流經下顎,滑進衣領。 “……” 阿寶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 他看見她,登時驚得睜大了眼,滿面慌亂地又要往水底鉆。 “不準動!” 阿寶大喝一聲,在他有下一個動作之前,率先飄上去抱住了他,“你跳什么河?!能不能先聽我說完!我也喜歡你??!呆子!” 梁元敬:“?。?!” 抱著的人沒有任何反應,阿寶心道奇怪,松開他一看,只見梁元敬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渾身僵硬,連眼睛都不會眨了似的。 不會罷,至于這么吃驚? 阿寶說:“聽不懂?我說我喜歡你,心悅你,梁元敬,你也是喜歡我的,對罷?不然不會畫我的畫像……” “不?!?/br> 呆滯的梁元敬冷不丁地出聲。 阿寶微愣:“什么‘不’?” 不喜歡她,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你不會喜歡我?!?/br> 梁元敬凝視著她,面色慘白,嘴唇因為冰冷的河水被凍得發青,側臉還沾了幾綹濕漉漉的發絲。 阿寶傻眼了,心說我喜不喜歡你這件事還用你來告訴我? “我為什么不會喜歡你?”她奇怪地反問。 “你記起來了?”梁元敬問。 “記起來?”阿寶沒聽明白,“記起來什么?” 梁元敬沉默少頃,垂下眼道:“沒什么,我太悶了,不會有人喜歡的?!?/br> 阿寶大怒,心想誰說的? 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來,這話正是她自己說的。 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可那時候她…… 她不是生氣嗎? 說的又不是真心話,如梁元敬生的這般玉樹臨風的郎君,有誰會不喜歡,沒看樊樓那堆妓.女見了他,眼睛都要放出精光了嗎?! “我……我是說過這話,可……” 阿寶抓耳撓腮,急于找出一個論點推翻自己先前的說法,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我又不是人!我是鬼??!” 梁元敬眼睫一顫,終于不再回避她的視線,抬眼看著她,依神情來看,似乎仍然是不信的。 阿寶看著他這模樣,忽然就火大了:“我說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我喜不喜歡你這件事,你能有我本人清楚嗎?哼!告訴你,我從前……從前就對你……總之,那年你招呼不打離開東京,我……我很難過,我……” 阿寶“我”了半天,“我”不下去了,心想自己這都是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反正我就是喜歡你!你不信?是不是要我證明給你看?來??!我給你證明!” 阿寶氣勢洶洶跨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預備往上湊。 梁元敬瞪大眼睛,猛地后退幾步,摔倒在河水中,一時水花四濺,他伸手驚恐阻止道:“不……阿寶,你別……” “來??!怕什么?你不是不信么?” 阿寶俯下身去,越湊越近,心想自己這樣好像個逼良為娼的流氓,然而梁元敬的俊臉近在眼前,因為沾水而愈發烏黑的眉,纖長亂顫的睫,高挺的鼻梁,還有紅潤的嘴唇…… 救命啊,他為何生的這般好看? 阿寶色迷了心竅,一時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為了嚇一嚇他,竟頭腦發熱地貼了上去。 當二人的唇只差纖毫距離便可觸碰到時,梁元敬忽然轉開了頭,紅著臉,氣息急促地道:“我信了!你……你不用這樣!” “……” 阿寶親了個空,心中惱火極了,心道晚了!現在信了也不管用,她今天非得親到他! 然而還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動作,梁元敬忽然按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一咳便沒完沒了,似要把整個肺都要咳出來一般,有時還會咳血。 阿寶嚇壞了,慌忙道:“快上岸去!” 在她的驅趕下,梁元敬渾身濕透地爬上了岸,靠在柳樹下,咳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誰讓你跳河的?!???” 阿寶暴躁地走來走去,“就你這身子,還跳這么冰冷的河水?想死你就早說!我正好缺個伴呢!看什么看?我說的不對么?” “說的很對?!绷涸吹谝粫r間認錯。 阿寶提腳踹他:“快點起來回家去!讓余老給你熬碗姜湯!” 梁元敬聽她的話站了起來,他跑出門時未穿外袍,只身著一襲干凈單衣,經河水一浸泡,衣服濕透緊貼肌膚,身體輪廓顯露無疑,衣擺還不停地往下滴水,不一會兒就洇濕了一小塊土地。 阿寶看著他這副狼狽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太好笑了,怎么會有人深更半夜不睡,跑出來跳護城河的??? 大抵梁元敬也覺得今夜自己的行為甚荒唐,見阿寶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二人對視著,也不知是戳中了什么神奇的點,竟越笑越停不下來,阿寶由輕笑發展到狂笑,邊笑便喘著氣道:“別笑了!快回家去!” 梁元敬實話實說:“你也在笑?!?/br> 阿寶辯解:“我是因為你笑我才笑的?!?/br> “我也是?!绷涸葱χf。 “那你別笑了?!?/br> “你也是?!?/br> 阿寶勉強克制住嘴角上揚的沖動,嚴肅道:“我數一二三,一起停下來,都不準笑了,知道嗎?” 梁元敬僵著臉點點頭。 阿寶開始數:“一?!?/br> “二?!?/br> “三?!?/br> 二人面無表情,彼此對望,堅持了大概一眨眼的工夫,然后“噗”地一聲,共同笑出聲來。 煩死了! 阿寶笑得倒在地上,看著天上皎潔圓月,絕望地想,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停下來啊,她和梁元敬真的好像兩個傻子。 也不知笑了有多久,二人終于停了下來,踏上了返家的路程。 阿寶跟著梁元敬走了會兒,忽然停了下來,飄去他的背上,兩手環著他的脖頸。 “!” 梁元敬腳步一頓,偏頭看來:“你……” “我追你追累了,讓你背我一段路,怎么了,不可以么?”阿寶理直氣壯地說。 “沒有?!?/br> 梁元敬搖搖頭,逆來順受地背著她走。 阿寶心底甜滋滋的,那股久違的沖動又在體內橫沖直撞地亂竄了,即使并無真實觸覺,但她就想和梁元敬貼著,想蹭蹭他,摸摸他,還想…… 親親他。 阿寶腦子一熱,當真親了下去,唇印在梁元敬的耳尖上。 她動作很小心,一觸即離,沒被他發現。 哎!好開心! 阿寶得意地竊笑,這么好的梁元敬,以后就是她的人了! 真想在他身上寫幾個大字——“阿寶專屬”,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一個都不準摸他。 梁元敬是她的!他的眼睛是她的,鼻子是她的,嘴唇是她的,那雙好看的手也是她的,都是她的!她的! 阿寶激動得想打幾個滾,貼在梁元敬耳朵邊,軟著嗓子問:“我重不重???” “不重?!绷涸礈芈曊f。 他說我不重!哈哈! 雖然靈魂本身就并無重量,但阿寶聽了還是很高興。 她正打算故技重施,在梁元敬的另一邊耳朵上也親一下,卻忽然目光一滯,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梁元敬,你!你的耳朵紅了!好紅!” “……” 梁元敬目光游移,沒有說話。 當晚,直到他飲下一碗熱姜湯后,耳朵的熱度也未曾消退,惹得阿寶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