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倚身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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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黑的早,五點剛過,暮色漸起,歸卷這邊的協議看得差不多了,圈起了幾處有待商榷的地方,等周一去公司和風控負責人商量一下。 她抬眸看對坐的林矜還在認真對著屏幕思索,便也沒有出聲打攪他,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傍晚漸漸熱鬧的小馬路,梧桐樹葉只剩片許掛在樹間,遠處有赤云璨然。 火燒云呢,歸卷想。 不過,“火燒云”三個字在她這里,或者準確地說,在她們研寢室友幾人之間,多少有點晦氣,這完全是因為當年陽春三月,風和日麗,順利提交了結課論文,只剩下最后一天只用帶著兩只耳朵去就行的課,便能開啟長達17天的春假。那天下午的氣溫實在是舒服地不像話,幾人一合計,便興致沖沖地去Crystal吃火燒云,運氣超好踩著最后一桌不用排隊的鐘,結果吃完回來,就被封了三個月的校。 此后的三個月,寢室里每每提起那頓不用排隊的火燒云,都會心生感慨,早知道當晚就不回學校,直接跑路了。春假的千島湖之行自然泡了湯,還陷入了無望循環之中,樓里有密接——單人單管——封樓——不能出寢室——有人被轉運——樓棟解封——以寢室為單位派一人帶飯——每日抗原核酸——樓里有密接……所謂風聲鶴唳,所謂草木皆兵,所謂,四面楚歌。 那個時候,很深切地領會了這些詞,是每隔一小時更新的預計核酸檢測時間,直至半夜;是關到只剩零星的食堂窗口,僅售盒飯;是寢室樓下頻繁出現的救護車和穿著防護衣的大白,等待轉運。 她們算是幸運的,從始至終,樓棟內都沒有確診病例。而一些不那么幸運的樓棟,因為偌大的陷入混亂的城市再無隔離之所,被轉運到臺州,從樓下集合到入住方艙,十幾個小時,全程穿著醫用防護衣,不能吃飯,不能喝水,不能上廁所。 荒誕的日子持續了近百天,所有人都在后悔沒有在陽春三月那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實施敦刻爾克大撤退,所有人都后悔沒有聽信謠言。 晚霞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潑墨似的黑。 安福路上,掛在梧桐樹上的彩燈悉數亮了起來,有的店家已經在門口擺好了圣誕樹,冬青花環被妥帖地掛在木門銅環之下,歸卷一低頭,便感到了nongnong的圣誕氛圍。 畢業找工作的時候,AI面試總會問到一個問題:“你曾經遇到過什么挫折?” 曾經的磋磨使得歸卷總是強迫自己解決能解決的困境,忘掉不能解決的困境,把失敗納入經驗,從每一個坎中提煉出可以學習的東西,但絕不歸于挫折,這樣才能自圓其說地安慰自己,當年的遭遇。 她問了自己很多年的“為什么”。 “為什么她要遇到這種事?” “她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她?” 她看穆旦、看陳夢家,看千千萬在世紀之中被打折了脊梁的讀書人的文章時,她想,他們也一定問了很多個“為什么”吧? “為什么要把他們打成臭老九?” “為什么要這樣對他們?” “為什么要回國?” 可是,不會有答案的。 最后,能做的,就是放棄探尋,自我麻痹。 所以,她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在大腦中被儲藏為“挫折”那一類的事情,便總是文不對題的提起一件事,是她真的覺得遺憾,想要時光倒流的事。 是年研一。 海外交流的申請如期開放。早在研究生擬錄取名單公布之時,歸卷便挑好了想去交換的學校,可選的學校很多,琳瑯滿目,首選是芬蘭的奧盧大學,位于北緯65°,最靠近北極圈的芬蘭公立大學;南歐的羅馬一大也不錯,擁有歷史悠久的法學院,在羅馬法的發源地學習法律,也是佳事一樁;還有梨花女大,以女權運動而盛名的地方,能掛出“I am your future Boss, not your future wife”標語的地方,她也很想去看看。 幾經權衡,她還是選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奧盧。 導師很支持,并且很開心師門的版圖擴展到了北歐。 校內的選拔也很順利,因為只有歸卷報了奧盧的交換,這也是她進了國際部的海外交流群時才發現的,入群后昵稱要更改成“姓名—學院—申請學校名稱”,算上國際部的老師,群成員五十多個人,只有她的后綴是“奧盧大學”,所以傳說中的面試自然也就跳過了。 國際部的老師很快向對方提名了歸卷,三月中旬,歸卷順利地收到了奧盧大學商學院的提名郵件。接下來,順利的話,點擊郵件里的鏈接,填寫個人信息,很快就能收到對方發送的錄取通知書和邀請信。再然后,就能拿著邀請信去辦申根簽了。本科時的經驗如是告訴她。 她和朋友Adrian約好,要在圣誕的時候,一起去拉普蘭旅行,在那里唱Jingle Bell。 她計劃好了哪一日的極光送給誰,計劃好了要去挪威的老鷹公路,計劃好了要回羊角村拜訪闊別久矣的Lammie奶奶,順便銷掉一直在扣年費的荷蘭銀行卡。 可是最終,也沒能成行。 因為那年,家里的財務出了點問題,拿不出那么多的錢送她出國交換。 她計劃好了一切,拿到了入場券,卻忘了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律。 那是歸卷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缺錢的窘迫。 因為沒有足夠的錢,錯過了極光,錯過了拉普蘭,錯過了靈云樂隊,錯過了在芬蘭生活一年機會。 遺憾當然在。 也并不會消。 像一根刺,梗在那里,她怨不得誰,她只恨自己沒有早早地存錢,哪怕四五萬,也能成為不小的籌碼。 可是沒有。 她獲得了對方學校的提名,卻只能放棄。 后來,她總是夢到從荷蘭回國的那年,轉道赫爾辛基,飛機隔夜,她預定了市里的Hostel(青年旅舍),拖著笨重的行李箱,搭乘大巴前往市里,路過高速道旁那大片的松林,有遮天蔽日之勢,像極了小時候入的森林。 千森之國,她如是想。 次日清晨,往北散步,跟隨著一對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夫婦誤入了郊外的墓園。 她原以為那是小型的森林公園,因為從外部看,是大塊磚石壘起的圍墻,和參天的樹。在沙石路上走了半晌,才發覺不對勁,她看到了一塊塊的碑,有老先生戴著禮帽、身著齊整的大衣,踩著皮鞋,攜了花束,在甬道走過。 她犯了錯。那對夫婦已不見蹤影,她的鞋子踩在沙石路上咯吱作響,在清晨靜謐的墓園里顯得格外突兀,她考慮是否原路返回,又或許,另的出口就在前方。 她踮起腳尖,盡量放輕自己的步伐,猶恐驚擾了此地長眠之人。穿過一排排的墓碑,偶有看到草木叢生者,她想起幼時讀到祭奠亡者,總要為他們拔一拔墳前的草,亡者碑冢之上,草木橫生,代表著無人祭奠,或已無相識之人在世。 她竭力按捺住自己想要一窺亡者碑文的心,罪過罪過,目光終是沒有高過草尖。 老先生也不見了。 不知他是否是來拜訪故友的,歸卷想。 終于穿過了兩排墓碑中的匝道,尋到了一處半人高對開的鐵欄門,卻是上了鎖的。有晨跑的女士從鐵檻外經過,門外兩人寬的沙石路外,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湖岸線似乎延申了很長。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泛著粼粼冷光的湖水,與常見的夕陽下映著暖光的湖水不同,顯得分外虛幻,灰、冷、混沌,好似憑虛一夢。 她終于只得原路返回,將來時打攪過的長眠者又擾了一遍。 待出了墓園,復又向北去了。 她覺得那時彷佛置身于電影之中,奇妙的感覺經年不消。 她終于,尋了個時間,到小樹林里大哭一場。 是為平生一憾。 看到五彩斑斕的圣誕元素,便會想起當年的錯過。 所以她拼命地賺錢,開始合理地存錢,只想在再次手握機會,想要出發之時,擁有足夠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