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睜大眸子地四處觀望、我竟然躺在一張病床上，而且周遭的物品擺設，怎么看都像在醫院里頭。我被弄糊涂了，我不是投胎去了嗎？我起了點身子，然后坐姿弄舒適點，我翻起蓋在我身軀上的柔軟棉被，我翻了又翻、再三的翻，一再的翻，但我被嚇住了！但我被嚇到魂飛魄散了！ 我竟然碰的到棉被！我不是靈魂了嗎？我什么時候投胎成人了？ 門就突然被開啟，闖進來的是我的母親，而且母親還匆匆地奔過來，給我又抱又親的又說：「我的女兒，你總算醒了！」接著又抬頭合掌地說：「謝天謝地，謝謝眾神明的保佑！」 「媽……我是不是還活著？」 「你再說什么傻話，你是腦震盪還沒好嗎？」 「所以說我是回到現代了？」 我太開心了、我開心到快要興高采烈了！ 「你這個傻女兒，你為甚么要想不開呢？還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來，你若死了你媽我要怎么辦?！?/br> 「我記得我是從六層樓大廈跳下來，我又怎么會好端端的？感覺沒有什么地方受傷?！?/br> 「你跳下來的時候剛好有載泡棉的貨車經過，你就這么好運掉到泡棉上，你才會沒受什么傷?！?/br> 所以我是福大命大嘍？ 「原來是這樣子……」 「我還沒念你，你有必要想不開嗎？自殺解決不了問題，這點常識還要我這個長輩跟你講?！?/br> 「媽，不要再念了，我知道錯了?！?/br> 「平安無事就好?！鼓赣H又掉淚的又哽咽的抱著我，突然我覺得我是個世上最不孝的女兒。 「媽，我昏迷了多久？」 「一個多星期了?！?/br> 那我到底是在作夢、還是真的穿越到過去？我一時半刻難以弄清楚。但我覺得那不是一場夢，既現實又逼真，怎么可能會是一場漫漫的夢饜！我大力的翻開棉被！我直盯著我腿上瞧，我又捲起褲管，果然我腿上的傷疤消失不見！立刻地對著母親興奮地說：「媽！我之前不是車禍嗎？我腿上的傷疤不見了！」 然后我被她戳了頭：「你又再說夢話了，你哪里來的車禍！不要烏鴉嘴了?！贡荒赣H臭罵一頓，我仍然嘻皮笑臉！我仍然怡然自得！我真的穿越過去又改變了過去，那場冒險真的不是醒來的夢！可我忽然的淚水狂流，又忽然的傷心欲絕。 「媽，對不起，爸因為我才過世的?！?/br> 「你真的要去給醫生檢查了，你爸的死跟你又有什么關係，你忘了你爸是心臟病發作嗎?！?/br> 「我……」 我說不出口真相，我說不出口讓母親痛不欲生的殘忍真相…… 于是我欲言又止、于是我難掩失落。 「你哥已經夠我傷心了，你不要再湊一腳了，你趕快振作起來，你瞧瞧媽頭發白了多少根啊?！?/br> 「哥怎么了？他有沒有為自己辯解？」 「都被判無期徒刑了，他一樣一句話都沒有說，他一樣承認人是他殺的?！?/br> 我諦聽母親的吐露心腹：「孩子雖不是我生的，但從小拉拔到大，我會不知道他性子是好還壞嗎？這么善良，怎么可能會殺自己的妹夫?！谷缓笥腥舜驍_了我母女倆的促膝談心，是趙婷婷，我多么愧疚的趙婷婷。 她一進來的第一句話是：「你醒了？」我尷尬地微微一笑，「大嫂……」母親望我又望她：「我想你們有話要說，我去幫芮芮買吃的?！菇又顺隽诉@病房，剩下我和趙婷婷乾瞪眼，不過稍稍短暫的沉默后，她開口了：「捲款公司資產的王怡蒨已經落網了?！刮铱审@訝連連，我還真意想不到呢。我印象中王建吾畢業后、就把公公的工廠賣掉，開設一間公司，而且公司董事長還是我，要不是我是掛名的，公司破產我就人生毀于一旦了。我現在想起王怡蒨跟王建吾絕對有一腿，私下勾結要讓我揹債！ 「她不是已經偷渡離開臺灣嗎？」 「她并沒有順利偷渡，反而在臺灣四處躲躲藏藏，不到兩個月就被落網了?！?/br>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谷缓笪倚念^里過意不去、然后我緩緩抬頭與她對視，我說：「大嫂，我應該要跟你說對不起，我對不起你還有你肚里的小孩?！?/br> 「為什么？跟我道歉的理由是什么？」 「我哥要不是因為我也不會關進監獄、也不會殺了王建吾?！?/br> 「這不是你的錯，你無須自責?！?/br> 「可是我……」我不吐不快地說：「我知道我在我哥心里面的位置，有多么重要，也許比任何人還要重要，但請你相信我哥既然和你結婚生子，就表示他是認真的?！?/br> 「你知道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哥很愛你、我只知道我不想成為你們感情間的阻礙，真的！」 「傻瓜，你怎么會是我們的阻礙呢?！?/br> 我的又哭又啼換來了和暖擁抱，我在大嫂的懷里好溫暖好溫暖。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br> 「你永遠都不會是我跟你哥之間的阻礙，不說對不起了?！?/br> 然后我倆各自灑淚各自撫慰彼此，我心頭里的愧并未消失，于是我在醫院里頭目不交睫、直到隔日我出院就直奔監獄，我首先看得人并不是我哥，而是那個捲款而逃的王怡蒨，我第一眼就怒視她，帶點憤怒、帶點怨恨的怒視她。 但她接起電話筒，說的話是毫無悔意：「你這專情笨蛋，居然還活著，你不是要陪你心愛的王建吾一起死嗎？他可是一個人孤伶伶走黃泉路，他可是會寂寞的?！刮一貞厥菒郝晲簹猓骸肝以趺纯赡軙榱四莻€渣男死，反倒是你之前在公司常常跟我先生過甚親密，我想你一定跟他有一腿吧?！?/br> 「有沒有一腿，你是不必知道，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你先生非常愛你，非常地為你犧牲，他若聽到你剛才的話，想必會心痛到死吧?！?/br> 為我犧牲？非常愛我？簡直是天方夜譚，簡直是夢醒后的一場笑話。 我不住地笑了、忍不住地笑了，笑得好辛酸難受。 「他什么女人都可以愛，包括你這種女人?！?/br> 「你錯了，他沒愛過我，他唯一愛的人可是你?！?/br> 「你又在胡言亂語了?！?/br> 「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沒有義務告訴你?！?/br> 「我今天主要來找你，是想問你為什么要捲款公司的資產?！?/br> 陡然她笑了，笑得我心發涼。 「你也真有趣，會有什么理由？當然是愛錢啊，我愛錢如命，公司的財產我還覺得不夠呢?！谷缓笥忠痪淞钗曳艘运迹骸覆贿^，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報復?！?/br>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要報復什么？」 「他欺騙我妹的感情，還叫我妹墮胎，這種男人我不報復不行?！?/br> 我被她的斬釘截鐵震撼無比，我溫吞地說：「你的意思是我先生在你之前，還有一段姦情？」 「什么姦情！我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誘拐的，而且不是在你結婚后，哪里來的姦情？講話給我放尊重！?！?/br> 「所以你想報復我，想讓我身敗名裂?！?/br> 「你變聰明了耶！我還以為你頭腦不靈光呢?！?/br> 「笨到一個極限，人也是會變聰明的?！?/br> 「我也算報復成功了，你瞧瞧你面臨破產，那個王建吾又被殺死了，我的計謀換個角度也算是成功了?！?/br> 「我哥沒有殺人?！?/br> 「你還在自欺欺人?！?/br> 「我沒有破產?！?/br> 「我把錢都轉去海外了，你睜眼說瞎話？」 「你不知道轉去的錢，早就已經被凍結了嗎？」 「你說什么！」她面有難色、我面有喜色。 「你真可悲，想害我身敗名裂，門都沒有，你就關到死吧?！谷缓笪覓焐想娫捦?，然后我瀟灑地轉身，此刻多么怡然自得、此刻多么心如止水，可讓我最煩憂的最牽掛的就是我哥了。接著我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到了面會的時間，我又再度見著了狼狽不堪的李振昌，我匆匆拿起電話筒，我說：「哥，我來看你了?！?/br> 「有什么好看，我不就這副模樣?！?/br> 「你瘦了好多……」我手摸著玻璃窗、我好想摸摸他的臉龐。 「死不了?！?/br> 「你知道媽很擔心嗎？媽擔心你擔心到老了好幾歲?！?/br> 「我很對不起她?！?/br> 「就僅僅是一句對不起嗎？」 「兒子不孝，有來生我會盡孝?！?/br> 見著他的冷落冰霜、我語氣激烈了：「我分明知道你不會殺人的，你為什么不否認？」但他仍然態度堅決，「我說過的話我不想說第二次?！褂谑俏抑苯恿水數卣f：「你不想讓我傷心，你才不說實情對吧？不用再隱瞞我，我知道王建吾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生的對象，他有多垃圾我都清楚?！?/br> 「你……」 「他暗地里跟別的女人偷情，還設計我背負一大筆債務，我都一清二楚?！?/br> 「你怎么知道這些事？誰告訴你的？」 「不只這一些?！?/br> 「你還知道些什么！」他情緒高漲了。 「你何必愛一個人愛的這么辛苦?！?/br> 他默然無語但眼神激動，我知道他心想什么，但我就是要說，于是我不住地吐露心腹：「從小到大我以為你對我是兄妹情，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對我的感情里面夾帶男女情，哥，我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br> 「沒想到是在這個情況下讓你知道我藏了多少年的秘密?！顾嘈Σ坏玫卣f著，而且還有淚打轉的對我說著，我聽了心多苦多澀多酸。 「可是哥，你現在要愛的人是大嫂，還有你未出生的小孩，你不能再墮落下去?！?/br> 「我就知道你會拒絕我?！?/br> 「我不是拒絕你，是你現在心里的位置不是我了，是大嫂了對吧?！刮仪扑伱嫔系某林?，我繼續說個痛痛快快，「你跟大嫂多年的感情，已經不亞于我了，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輕易給承諾的人，既然你敢給，就代表你是認真的?！?/br> 「我確實愛她，這點我不否認?！?/br> 「那你應該把實情告訴我?！?/br> 「我沒有殺王建吾，我沒有殺人?！?/br> 「但你為什么要跟法官說人是你殺的?！?/br> 「我沒有證據，那把刀有我的指紋，我說了就管用嗎？」我不作聲，我諦聽他的陳述：「法律都是講究證據，不是我不認罪我就安然無事，況且我罪孽深重，我本該接受處置?！?/br> 「你哪里罪孽深重，該接受報應的人是王建吾?！?/br> 「反正我不想多說了?！顾淅涞赝?，就掛上電話筒，我來不及反應下他就掉頭走，徒留我一人傷心欲絕。我想痛哭流涕，但我發現我沒有淚水可痛哭流涕啊。 沒有淚水了。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