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是一種超能力 7
「我以前想過為什么我們要為了別人排隊而焦慮,你怎么想呢?」 「咦?」到底為什么?我放下刀叉,用力思索。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滑稽了,他輕聲笑了出來,「好了,你先吃吧,麵包還是熱熱的最好吃?!?/br> 他將一截培根麥穗麵包放進嘴里,看起來十分悠哉。 我偷偷觀察隔壁幾桌的人,沒有人吃得特別快,每個人都是照著自己的速度咀嚼,還有人邊玩手機邊吃。 那么,我到底在焦慮什么? 因為我覺得這是禮貌?因為我害怕造成別人的困擾?因為我本能地覺得排隊的人在對我說「快一點」? 這種問題明明事關自己,我卻不曾想清楚,一直以來都只是反射性地作出反應……原來我是這么地不了解自己嗎? 吃完麵包,喝完牛奶,我還是想不透。 離開麵包店后,排在最前頭的兩個客人迫不及待地坐上阿鏡和我本來坐的位子。 我們前往公車站,準備朝「坂本家」出發。 「阿鏡,你剛剛的問題,你自己有什么答案嗎?」我舉手提問,彷彿一個向老師求教的學生。 「嗯?哦~你說那個啊,你有什么想法呢?」他的回答,也很有老師的風范。 「我沒有明確的答案,只是模糊地覺得,這是一種本能,或者說是反射動作吧?!?/br> 「是呀,我想是我們本能地感受得到對方等待的不安與浮躁吧?!?/br> 「好像是耶?!?/br> 「我這陣子觀察你,發現你也是很敏感的人?!?/br> 「對不起,是我太神經質了嗎……」 他說他在「觀察」我嗎?我在腦里演出小劇場,為簡單兩個字演繹各種情節,他是基于欣賞所以特別研究我呢?還是單純在日常相處中發覺呢?或者是他觀察著每個人呢? 「當然不是,不過我懂你說的。我也曾經覺得敏感是不好的事,后來才發現,敏感也是好事啊?!拱㈢R用深邃的雙眸望著我,認真地說:「敏感是一種超能力?!?/br> 「什么?」mama總是嫌我神經質、小乖也總是說我想太多,阿鏡這個說法超出我的理解范圍。 「你不是說我很厲害,可以察言觀色,迅速反應,照顧客人的需求?你有想過是為什么嗎?」 「難道……是因為敏感?」 「沒錯,我們可以感應到客人的心情和需求,自然而然地服務對方,像你上班的時候,不就會注意到上菜速度太慢,主動去廚房確認嗎?」 「這也算???」 他露出微笑,「當然啊,這不是很讚嗎?別人可不見得做得到。所以,敏感是一種超能力,你要好好珍惜?!?/br> 是這樣嗎?好像沒錯。 我從來沒想過可以用這種角度看待敏感,只是一個勁兒覺得這屬性讓我感受到太多幽微黑暗,簡直麻煩至極。 但阿鏡看得更深更遠,為相同的事下了不同定義──或許該說是下了咒?我整顆心都暖了起來,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幸福與感謝。 阿鏡繼續說道:「話說回來,這個超能力在工作上是很好用沒錯,但平常就別把別人的情緒攔在自己身上了。像剛才在麵包店,我們本來就沒有義務去照顧排隊的人,你本來就有權利坐在那里好好吃麵包啊。如果好好吃麵包是你的底線,就好好捍衛吧?!?/br> 想不到連這種生活瑣事也可以有自己的底線,但他的邏輯完全說服了我。 「你真是一針見血,好像能言善道的大作家?!?/br> 他靦腆地搔了搔頭,「看來是我太嘮叨了?!?/br> 「那我可要謝謝你的嘮叨了,又被你點通了一些地方?!拱㈢R真的是大神啊,我強忍住他口中的「造神」語句。 「一起加油吧,敏感超能力聯盟的盟友?!?/br> 「盟友」!多么美妙的詞匯!我笑著答應。 搭上公車,阿鏡和我一起來到「坂本家」上班。 星期五生意興隆,還有一個大家庭來舉辦新年會,就坐在桌席,由我負責服務。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沒吃幾口就放下餐具,拿出鸚鵡娃娃來玩。她的母親忽然大吼,小女孩哇哇大哭,瞬間全店的目光都聚了過去。我趕緊上前查看,原來是小女孩把番茄醬、山葵醬、美乃滋混在一起,涂在餐桌上…… 『對不起,對不起?!恍∨⒌哪赣H連忙向我道歉,又回頭責罵小女孩,『繪理你這個笨蛋!怎么這么愛搗蛋!每次都把醬料沾得到處都是!快跟大jiejie道歉!』 『請您別在意,這很容易清潔的?!晃野矒徇@位激動的母親,拿出口袋里的抹布,準備把醬料擦乾凈。 近距離看過餐桌上的醬料痕跡,我驚為天人,蹲下來向哭泣的繪理說:『繪理,你是在畫圖嗎?你畫的是鸚鵡嗎?』 『對啊,很可愛吧?』繪理破涕為笑。 雖然她的線條有點凌亂,可是隱約看得出鸚鵡的輪廓,混色也混得很有美感,有一種藝術家氣息,『嗯,你很會畫圖呢!』 『畫圖?明明有筆有紙,你為什么要用醬料?』繪理的母親沒好氣地瞪著繪理,一旁的家人也都憂心地看過來。 『我討厭筆嘛!』繪理玩著手指上的番茄醬,她母親用濕紙巾幫她擦了乾凈。 『繪理你比較喜歡用手涂抹的感覺嗎?』我繼續跟繪理聊天。 『對啊?!?/br> 『你等我一下喔?!晃遗苓M女子更衣室,從背包中挖出一盒快過期的九色無毒眼影盤,又找到幾張白紙,拿給繪理,『這個給你,你可以用這個畫在紙上給我嗎?我再用糖糖跟你換?!?/br> 繪理打開眼影盤,看到格子里的紅橙藍紫,有些還摻著亮粉,興奮地跳了起來,『好漂亮喔!』 『這怎么好意思……』繪理的母親將手伸向繪理手中的眼影盤。 『請別在意,這已經快到期了,倒是要請您留意別讓繪理吃下去了,雖然這標榜無毒,但小朋友的安全最重要?!晃衣冻稣堄毜谋砬?。 『好吧,謝謝?!?/br> 我拿起抹布,看向繪理,『繪理,桌上的鸚鵡我先擦掉囉?這樣才可以放別的菜上來?!?/br> 『好?!焕L理將手指沾滿眼影,開心地在紙上抹了起來。 我轉身繼續忙,回來送餐時,繪理已經用眼影畫好許多隻鸚鵡,成功取悅了全家人。她驕傲地把作品拿到我眼前,指著其中最小的鸚鵡,『這隻是我喔!快給我糖糖?!?/br> 我從圍裙里拿出幾顆汽水糖給她,她笑得很開心,她的母親對我投以感激的微笑。 收杯子回吧臺時,卓郎先生讚許我:『干得好啊千尋!』 一旁的阿鏡似乎也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對我點頭,似乎在說「看吧,敏感是一種超能力」。 我們兩個相視而笑,像是共享著祕密,讓我心里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