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我只要你
顧懷之哭了很久,像是某天深夜從一場惡夢中醒來,卻發現屋里空無一人,孤自無助地在黑暗里摸索,卻怎么也找不見燈火,她拼命喊著有沒有人,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心房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吞噬,漫天的徬徨與恐懼攻佔所有思緒,一點一點熄滅了希望,她蜷縮在角落,世界陷入一片闃寂,安靜的只剩下她的哭聲。 女人哭得聲音都啞了,呼吸困難,甚至難受地乾嘔。 臉上的妝糊了,唇上的釉彩暈了,所有色塊雜亂地印上男人的白襯衫,被淚水攪和得狼狽不堪。 周奐一點都不在意。 無論是臟污還是濕溽,他都不在意了。 他只希望自己能快點想出辦法來安慰她,可是他什么也想不出來,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反反覆覆,直到喉嚨都乾澀了,卻還是想不出合適的一句話。 束手無策。 過去他哭了的時候,母親總是這樣抱著他,不斷在他耳邊說著不要哭,可是他從沒有一次聽了之后就不哭,所以他無法模仿記憶里的口吻,告訴顧懷之不要哭。 他知道,不可能不哭的。 悲傷的人,不可能不哭的。 絕望的人,不可能不哭的。 除非重新看見希望,重新看見光,否則不可能停止掉淚的。 顧懷之的希望在哪里?顧懷之的光在哪里? 他必須替她找來。 「懷之,告訴我,你要什么?」周奐顫著聲,眼神慌亂無措?!父嬖V我你要什么,我去替你找來。你告訴我,我會替你找來?!?/br> 顧懷之一怔,沒理解他的話,只是稍微松開緊攥的手,仰起臉看他。 見那原先透著光暖的眸被淚水浸透,周奐快瘋了。他抬手,指腹撫著她的眼,語聲近乎徬徨,「你告訴我,你需要什么,要有什么你才會不哭,我去替你找來?!?/br> 男人的眼里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慌張,其中卻又有幾分執著,混合成名為心疼的流光。 她忽然明白了。 他想替她把能帶來笑容的事物找來,為她驅趕內心里遲遲不肯退去的悲傷,他想要替她把陽光和春暖找來,為她逐去這場猖狂不止的傾盆大雨。 他想要把這些都找來,讓她忘卻今晚經歷的所有恐懼和不幸,不留下任何陰霾。 他不會安慰人,不懂得要如何撫平悲傷,所以只能抱著她,由著她哭,卻又無法對這些眼淚視而不見,可是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只好問她該怎么做。 他明明害怕看見她哭的,卻始終把她抱在懷里,毫無保留地承受她所有傷悲。 他其實什么都不必去替她找來,因為他就在這了。 她的光和希望都在這了。 「周奐,我只要你,只要你在就好了?!?/br> 顧懷之的情緒平復之后,周奐讓她先去沐浴,然后替她吹乾頭發。 后來,他梳洗完回房,她忽然說今天也想替他吹頭發,他怔了半秒,應了聲好,思緒在似曾相識的場景里跌入了泛黃的記憶。 在那名為過往的象限里,他唯一不想忘的時光,是每一次沐浴后母親替他吹發的短暫片刻。母親會讓他坐在木製的鏡臺前,站在他身后,用著老舊的吹風機替他吹發。 這是他唯一能忘卻恐懼的片刻。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覺得自己像個尋常人家的孩子,覺得他的母親像個尋常人家的母親,覺得他們生活在一個尋常不過的屋簷下,誰都不曾遭遇反覆上演的不幸。 他也喜歡看著他母親吹發時的模樣。 為了節省開支,他母親久久才會洗一次頭,只有在那時候,她才會把隨意束綁的長發放下,仔細地將每一縷發絲梳理整齊,最后再好好地扎成一綹馬尾。 那是他母親最美的時刻。 中學以前,他都會站在房門邊看著母親梳理長發,看久了也就學會了,所以后來和顧懷之在一起,他也喜歡替她吹發,更喜歡她將柔順的黑發束成簡單的馬尾,因為那是他認為女人最美的模樣。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相似,卻又如此的不同。 那些他總以為要重蹈覆轍的傷悲,全都被顧懷之的溫柔和勇敢反轉了。 即使在她最脆弱無助的夜里,哭過以后,她又重新站了起來,重新讓自己散發出光和暖,重新帶著他在回憶里走了一圈,然后把他帶往了不同的方向。 每一次與記憶重疊的交叉口,她都帶著他往更靠近天堂的路走去。 她是天使,肯定是的。 她把自己的羽翼拆了半邊下來與他交換,即使沾染幽暗,依然無所畏懼,傾盡努力想要把他帶離惡夢的鐵欄,哪怕一路走來顛沛流離,哪怕傷痕累累,她也從未喊痛。 她總是不斷告訴他,她愛他。 所以愛是這樣的,來自天堂的愛是像樣她這樣的,帶著一股他也不明白的傻勁,哪怕道阻且長,也依然勇往直前,哪怕前方無明,也無畏迷失方向。 因為她本身就是光。 因為她本身,就是方向,就是歸途,就是天堂。 她就是他的天堂。 # 翌日清晨,男人買了早餐回來,哄著她吃了一點,然后兩人就進房,先從書架上的書籍開始裝箱,準備搬家。 事情發生得突然,弄得顧懷之昨晚是一肚子氣。 昨晚就寢前,她正在替周奐預約今天上午的門診,然而,醫院官網的線上掛號系統不曉得出了什么問題,跑得是特別的慢。 等待之際,男人接了通電話,他全程面無表情地聽對方說話,只在通話結束前回了一句知道了,收線以后才告訴她,房東要他在月底以前搬離。 當下顧懷之聽了那是一個不可置信。 進一步問了才知道,屋主說她那自美國留學的姪兒年后要回臺灣工作,所以打算把房子收回整修,已經約好設計公司過兩天來看屋況,要他儘早退租。 聽完這話,顧懷之氣得就要打電話回去罵人,卻被周奐攔下。 想替他出氣還被阻止,顧懷之更火,連著他一塊罵。周奐見她氣得不輕,安靜挨罵,話聽著聽著,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把人摟進懷里抱著。 被趕走的人是他,她倒是比他還氣憤。 見他笑,顧懷之怒意更盛,想著這男人連碰上這種事都逆來順受,心里替他委屈得不得了,開口要他搬過來和自己住,省得又在外頭被人欺負了,讓她看了氣還心疼。 挨罵的男人說了聲好,問她能不能消氣了? 顧懷之失笑,心疼地吻了吻他,「周奐,你要對自己好一點?!?/br>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