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Thanato
夜色降臨,星點零碎,在黑幕上明滅閃爍,弱如游絲,轉瞬即逝。 街燈灑落于行人肩上,一秒后又被匆忙的步調抖落,反反覆覆,像永遠找不到歸宿的殘葉,終無落腳之處。 琳瑯滿目的招牌佔滿樓壁,街角處是一間佔地不大的小酒吧,冷色的霓虹燈管在墨黑的木板上橫豎繞轉,一氣呵成地繞出一串字母。 「thanato.」 顧懷之抬眼盯著那冷色的藍光,標準的美式發音自抹上朱紅釉彩的唇喃喃滾出。 就是這里了吧?她在限時動態上看見的酒吧。 關掉手機里的電子地圖,她深呼吸了幾次,伸手摘下發圈,棕黑色的長發如瀑傾瀉,浪花擺動,背影風情萬種。 她邁開腳步,以一身一絲不茍的標準套裝打扮,推開了那扇黑色大門。 昏暗的酒吧里,沒有預期中震耳欲聾的喧囂,沒有預設里嗆鼻難聞的菸草味,而是柔美優雅的古典鋼琴樂曲,以及讓人能不自覺放松緊繃神經的淺淡香氣。 顧懷之站在門口,目光迅速環視了店內一周。 酒吧整體的裝潢風格大抵走英倫風,無論燈飾桌椅都有中古世紀典雅的仿舊質感,門口進去之后,右手邊是長吧檯,吧檯前整齊擺放著橡木色的高腳椅,隔著約兩米的通道,左邊則是一般座位區,每個座位分別由一張巴洛克風格的木製圓桌配三張木椅,椅墊上有著精緻的繡花圖騰,墻邊則是以高背沙發隔成了三個半隱式包廂。 週五夜晚,一個最適合尋歡放縱的時點,酒吧里的客人不算少,卻沒有市中心夜店的擁擠喧嘩,人們手里各自端著酒杯或坐或站地談天酣觴,氛圍是三分雅性七分慵懶。 吧檯里只有一個男人,慢條斯理地拿著各種酒精調製客人指名的飲品,男人一身純白襯衫,面料燙得平整,每處縫線摺痕都清晰分明,看上去過分死板。 死板的有些突兀。 鵝黃色吊燈恣意潑灑一室溫澄,暖色的光暈落在男人身上,將略顯消瘦的輪廓襯得格外皙白,幾綹燈光碰撞了鼻樑上的銀框眼鏡,產生折射,最終在他身周繞成迷濛光圈。 男人伸手自嵌在吧檯上方深木色櫥柜下的杯架取下一只雕刻細緻的方杯,將調好的酒精自雪克杯中倒出,橙色清澈的液體緩緩流洩而出,在透明的杯底蕩起一卷小浪,男人緊接在杯緣放上一葉青檸,將酒杯推向了高腳椅上身穿艷紅色貼身洋裝的女人。 而后,男人自吧檯下方拿出一條純白的濕布,仔細擦拭雙手。 他的動作太過優雅,優雅的太過突兀。 突兀的像是不該出現在酒吧這種于世俗眼光中不帶有任何正面意義的場所。 該死的世俗眼光,該死的倫理道德,該死的法律教條。 她今天來這,就是為了斷開這些該死捆綁了她三十三年的枷鎖。 她是來尋找救贖的。 顧懷之咬唇,心下雷聲隆隆,脈搏像是隨時將要掙脫牢籠的困獸,以極快的速率衝撞胸腔,撞得她喉里一陣噁心,垂在腿邊的雙手死死地攥著,指縫間泛出了些許細汗。 她顫抖著,每一寸細胞,每一滴血液,都在用力顫抖著。 身后傳來門扇開啟時伴隨的細碎鈴鐺聲,下一秒,她冷不防被人自后方撞上了肩膀,因疼痛而觸發的喊聲溢出唇角,踩著跟鞋的步伐向前踉蹌了幾步才穩住。 「不好意思?!?/br> 撞上她的男人潦草丟下一句聽不出真意的道歉,側身越過,走向不遠處的友人。 這陣sao動很小,小的幾乎沒在背景聲中,但吧檯里的男人似乎聽見了。 顧懷之揉了揉被撞疼的左肩,才抬眸,就對上男人清冷的目光。 鏡片上閃爍著燈光的反射,流光明滅不清,她卻一眼就看見他瞳孔的顏色,邃黑如曜石,如無星月點綴的夜,如深不見底的潭淵。 像暗流里的漩渦,一旦涉足,終將萬劫不復。 # 女人身上的黑色套裝在象徵迷情放蹤的酒吧里顯得格格不入。 那顆留著長發的頭顱昏沉地趴在木紋深刻的吧檯上,軟綿的右手還勉強以兩指執著杯梗,而那杯容量不過八十毫升的馬丁尼杯里還有將近三分之二的酒沒喝。 這只是她點的第一杯酒。 將調好的黑色俄羅斯遞給倚在吧檯側邊與人交談的男子,周奐走回流理臺前,以濕布將手拭凈,趁著短暫無人點單的時刻,一邊清洗收回來的酒杯,一邊打量那個從十五分鐘前醉倒后就沒再有任何動靜的女人。 從她進門的第一秒開始,他就知道,這是她第一次踏入這種地方。 無論是裝扮或舉止,都能輕易看出。 這間酒吧開了七年,這還是他第一次遇上有人穿著出席商務會議或法學論壇這類場合的ol套裝走進店里,而且還是最標準、最制式、最古板、最沒有任何變化的那種。 若說是要嚐鮮,那以她而言,時間未免太晚。 女人臉上的妝容絲毫沒有初成年的少女應有的清新,而是成熟甚至刻意張揚的嫵媚。 唯一像少女的,大概只有酒量。 初來乍到,她一坐上吧檯座位,眼神就不安地四處打轉,顯然無所適從,周奐知道,她是在找酒單。 他的酒吧并不走主流路線。 這里沒有過度的喧囂,沒有流行的樂音,沒有迷情的緋色,而是對大部分習慣在夜晚流連于花花世界的人而言過于安靜,甚至過分無趣的地方。 店里音響播放的古典樂,無論是世人耳熟能詳的蕭邦,抑或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曲,在這里都有出場的機會,他不太挑曲目和作者,只選風格。 寧靜恬淡,慵懶自適,孑然悠遠。 能讓靈魂沉淀。 店里也沒有制式的酒單,市面常見的調酒這里都賣,依據客人不同心情喜好的特調這里也有,所以對于女人的苦尋無果,他愛莫能助。 興許是找得慌了,女人最后顫抖著唇,用著極微弱的聲音,向他點了一杯馬丁尼。 馬丁尼,的確是頗為常見的名稱。 周奐向來不多管間事,縱然清楚這是這女人的初次嚐鮮,馬丁尼這種看似無害實則后勁強烈的調酒顯然并非首選,他還是替她調了一杯。 以客為尊。 他從不推薦客人喝什么。 來到thanato的人,或為尋歡,或為解憂,或為宣洩,或為求醉。 他從不關心任何進到這里的人目的為何,只提供他們想喝的酒,以酒精為他們鋪橋,然后目送他們走向各自嚮往的歸處。 走到目的地之后,結局是喜是悲,不盡如人意,就像死亡在不同人眼中會有不同的樣貌,而三途川的彼岸,有著屬于每個人不同的結局。 只要你想,走入thanato,飲一杯客製化的美酒,喝完之后,走向屬于你的天堂或地獄。 走入thanato,迎接屬于你生命墮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