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知薇第三十四次蘇醒，沉澤沒在身邊。

    醫生已經換人了，他開始向沉知薇提問，這次的問答很漫長，沉知薇慢慢恢復了自我認知。

    沉知薇問：“沉澤，前聯合政府司法部長，聯合法院大法官，他去世了嗎？”

    “不。但也快了?！贬t生問道，“關于他，你記得什么？”

    沉知薇看著手里的小狗，說：“他是我的舅舅?！?/br>
    “沉先生留下了幾個問題，現在可以回答嗎？”

    沉知薇點頭。

    “強指令消除了嗎？”

    沉知薇說：“嗯?！?/br>
    第一條是沉吟愛她，第二條是結束生命，現在都停止執行了。

    “有考慮過社會性訓練嗎？對于聯合政府的安排，有什么訴求嗎？”

    “考慮過，目前沒有?！?/br>
    “能接受社會性訓練嗎？”

    “能?！彼p輕說。

    醫生如實記錄了她的反應。

    沉知薇看向窗外，“我們換地方了?！?/br>
    “這里是療養院?！贬t生道，“環境不錯吧？外面的小狗是我們的醫療兵?！?/br>
    草地上奔跑著兩三只小狗，他們正在追著電子飛盤。

    “很有趣?！背林闭f，“樂園也有療養院嗎？不是說沒有精神疾病患者了？”

    “確實比較少…”醫生摸摸下巴，“不過也會有患者，這里是沉澤先生創立的，我們偶爾也會接受大學生的心理咨詢活動，目前已經歸于醫學部所有了?！?/br>
    “他現在在哪里？”

    “他在市中心的醫院，本來距離接受安樂還有幾年時間，但是他犯了心臟病?！?/br>
    “心臟??？”

    “過度勞累?！贬t生說，“他幾乎每天都在工作，真是值得敬佩的人啊，聯合政府打算把他的遺體放在禮堂?！?/br>
    “真是值得敬佩的人啊?！背林敝貜偷?。

    她過了會兒，問：“我能見見他嗎？”

    “可以吧？畢竟你還需要接受醫院的各項檢查才能進行社會訓練?！?/br>
    沉知薇看了看他，“你多大了??？”

    “二十八?！贬t生道，“我現在是教授了，別小看我??！”

    “你是聯合大學畢業的？”

    “整個頂層只有一所大學?！睂Ψ降?，“我看你需要再待一會兒才能恢復記憶?！?/br>
    是啊，好像是只有一所大學。

    她也才上了幾個月。

    沉知薇問：“大學生活美好嗎？”

    “那當然美好，你吃過第二食堂三層的海鮮意面嗎？”

    “沒吃過?！背林甭牭搅碎T的響動，是有人過來接她了。

    醫生站起來，和她握了握手，“沉小姐，恭喜你出院。祝你健康?！?/br>
    “謝謝?！背林北Я吮?。

    人的體溫讓她也逐漸回暖。

    她坐在輪椅上，被政府的人帶到了醫院。

    沉知薇提出想見沉澤，對方同意了。

    沉澤的病房外堆滿了花束，她道：“他死了嗎？”

    “沒有?！闭ぷ魅藛T說，“我們需要一起進去，希望你理解?！?/br>
    “我理解的?！?/br>
    沉知薇被他們推到沉澤的病床前。

    他看起來確實太老了，完全是個老爺爺了。

    沉知薇晃了晃小狗，沉澤睜開眼，她笑著說：“嘿?！?/br>
    “嘿?！背翝尚π?。

    “你在做什么？”沉知薇問。

    “我，在等你?！?/br>
    她抿抿唇，哽咽道：“我來了?！?/br>
    “還有一件事，我在立遺囑?！背翝芍噶酥概赃叺娜?，“這是我的曾孫，應該叫你什么？”

    “別管啦…”沉知薇說，“捯不清的，輩分這種東西?！?/br>
    “也行?！背翝烧f，“她是沉知薇。這是沉明軒?！?/br>
    “你好?！背林闭f，對方點點頭，她又道，“我打擾你了？”

    “沒有，我準備填上最后一項…”沉澤伸手道，“可以把小狗給我嗎？”

    沉知薇捏著小狗玩偶，猶豫道：“這個么？”

    “嗯?！背翝山舆^來，放在胸口，輕輕道，“這就是我最后一條遺囑?！?/br>
    “莫名其妙?！?/br>
    她趴在他肩上，安靜地掉著眼淚。

    “準備好了嗎？”

    沉知薇點頭。

    “可能會很漫長，堅持下去吧?！背翝烧f，“明軒也會幫助你，以后，他就是你的律師。畢竟是一家人，我始終認為，家人是很重要的?！?/br>
    “你跟我說過你喜歡我勝過喜歡你的曾孫?！?/br>
    沉明軒瞥了她一眼。

    “我應當沒說過?！背翝傻?。

    沉知薇說：“你絕對說過?！?/br>
    “太爺爺，能不能快點簽字，我還有案子要處理?！?/br>
    “真是催命啊?！背翝缮焓?，在遺囑上添了幾筆，又簽了字。

    沉明軒拿著文件出去了。

    “你是不是也跟他說了一樣的話?！背林闭f，“你是我最喜歡的小孩兒之類的?！?/br>
    “見人下菜，這是聰明人都會做的?！?/br>
    “真是受不了你啊…”沉知薇道，“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再陪伴你了?！?/br>
    “生死有命?！背翝烧f，“我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這漫長的一生，也做過很多錯事，我本來不想同意政府將我的遺體擺放出來，但想想，或者某一天，你會再回來樂園，或許你也能再來看看我?！?/br>
    “你想見我嗎？”

    “嗯。當然，我們是一家人。別怪我對你太殘酷?！?/br>
    “你想見我嗎？只是我…”

    “跟你mama無關，真是個幼稚的孩子，總想得到最喜歡，最喜歡對于我這種人來說很難的?！?/br>
    “那我到底是不是你最喜歡的孩子??？”

    “催命債啊?！背翝烧f，“是最喜歡的，好了吧？”

    “我去告訴沉明軒?！?/br>
    “他快結婚了，應該也用不著我的最喜歡?！?/br>
    “這不顯得我更可憐了？”

    “沒準你也會結婚，到時候你也用不著我的最喜歡了?！?/br>
    “結婚是什么感覺呢…你不喜歡舅媽嗎？”

    “結婚當然是因為喜歡了?！背翝烧f，“但是她走得太早?！?/br>
    “那mama呢？”

    “讓我們大人有些隱私吧？”

    “好吧?！?/br>
    沉澤問：“你恨mama嗎？”

    “已經不恨了?！?/br>
    “她對你很差勁，這是事實存在的，實際上我很難想象她會出那種事。因為我是她撫養長大的，戰爭是很恐怖的，一個土豆都彌足珍貴，但是她愿意讓我吃全部的土豆?！背翝烧f，“沒有她，我就沒有今天。她給予了我生命。你不需要理解她，人都是會變的，沒有母親的愛，也不值得放棄生命?！?/br>
    沉知薇問：“沒有愛也可以嗎？”

    “或許可以?；蛘哂幸粋€目標?！?/br>
    “舅舅是靠愛堅持下去的，還是靠目標？”

    “都有。愛是有階段性的，但目標是永恒的?！?/br>
    “舅舅的目標是什么？”

    “和平，平等，自由，以及，維持法律的尊嚴，直到這個世界不再需要法律?！?/br>
    “好老套?！背林眴?，“值得付出一生嗎？”

    “值得?！?/br>
    “哪怕你都見不到那樣的未來？”

    “是的?！背翝傻?，“薇薇呢？要不要復活鯨魚？”

    沉知薇說：“可以當做備選項?！?/br>
    “原諒人類吧。不完美的才是人類，人類在追求完美的那一天，為此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犧牲或許也無意義，但仍值得拼搏?！?/br>
    “舅舅能原諒所有人類嗎？”

    他笑著說：“我一個都不原諒！”

    “干嘛啊太冷了…”

    臨死之前學魯迅什么的，好無聊啊。

    沉知薇笑著抱了抱他。

    她離開了他的病房。沉明軒蹲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埋在自己的膝蓋里，劇烈地抽泣著，完全不像快要結婚的男人。

    很快，病房里傳來了警報聲。

    沉明軒扶著門框站起來，他沖進病房，又來了很多醫生和護士。

    沉知薇背對著兵荒馬亂，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捂著心臟，喉嚨堵塞，痛苦地喘息著，直到眼淚洶涌地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