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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深愛著她了。 這讓他寂寞、彷徨,也讓他欣喜雀躍。 他有了一個深愛的女孩子。 但是他該怎么與她對話?他無法完全地向她展露自己,他依舊害怕他會受傷。 喬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結婚,這是狼族里一生一世的誓言,結婚意味著他們的婚姻受到族長的認可,狼不可以違背契約。狼族認為,結婚并不是隨口可以說的事情,這是嚴肅的、無法更改的。 喬很年輕的時候,有一個人類女性和他成了男女朋友。那時候喬還是一個摩托車修理工,也算一份正經的工作,哪怕他本來沒必要做這個工作的。后來那個女人對他說:“我們結婚吧,你可以跟我住,也不用再當底層獸人了?!?/br> 喬并不奢求地位上的提升,他只是很歡喜,歡喜有人愿意與他一生一世。 他和他們吹噓了很久,但也抱著林克哭了很久。他說他終于能獲得一點幸福了。 喬的父母是被人類的守衛機器人殺掉的,林克之前看過的處決就是那個場景,但喬都不清楚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更別說林克。 喬消沉了太久,他很憔悴,無法吞咽食物,也脫落了幾個牙齒,他的狼形看起來很不健康,因為他在咬自己,抓自己的毛發,生生拔下來,然后用爪子抓破皮膚,他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的。 喬是很俊美的黑狼,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那個樣子…林克都不敢再去回想。 林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很想知道朋友發生了什么事,但他太蠢了,他一無所知,他什么都不懂。 這時候喬遇到了那個人類女人。那個女人帶他去看了醫生,給他開了藥,他開始有些好轉了。 喬說他得了“抑郁癥”。 女人對他很好,哪怕女人已經五十二歲了,轉換成狼族的年齡已經是祖母級別的了,喬還是很喜歡她。 喬經常和林克說,他遇到了一點光芒。她對他很好。撫摸他,給他注射藥劑,藥讓他平靜,女人也是?,F在林克懷疑,那些藥不過是廉價的、底層版本的03。 他們去結婚了。族長并不認可這段婚姻,他曾經勸說喬冷靜下來,再認真觀察這個人類,不要隨意跟隨人類出狼族的領域。 狼王無法守護離開領地的狼。 喬已經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他沒有聽從族長的指引。 后來林克很久都沒有看到喬。 再后來,林克看到他在接客。 他被騙了。 許久之后林克才知道,這種騙術非常常見,人類會利用年輕獸人的純粹,把他們拐到地下二層,做一些很底層的工作,從中賺取差價,他們店鋪里很多獸人都是這么來的。 喬當然反抗過,不過狼族也有打不過的獸人,地下二層有很多熊,他們是店主鐘愛的保鏢。 喬最終被活活打到妥協了。 更別說一些雌性獸人,她們的生活更是地獄,男人更加恐怖,更加殘忍。林克憐憫自己的同類,但他感受到的永遠都是無力,無休止的無力感。他很能打,他打拳很少輸過,他甚至打過一次熊,但是他還是打不破這個牢籠——他愚蠢、無知,他甚至無法理解人類交流的文字,更何談理解人類的思想。 沉知薇買他之后,他像一團被切下來的生rou,不斷地清洗,用那些難聞的液體清理他的身體的每一寸,他們用藥物給他催吐,給他烙印,給他帶上了有針的項圈。 林克已經不會去憎恨什么了。 他甚至會反過來勸自己:主人很美,這還不夠嗎。 愛上人類是獸人的悲哀,他懼怕背叛,他恐懼自己也會變得像喬一樣,也害怕他無法再盡到照顧露露的責任。 他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這也是他教給露露的,不要信任人類,把更多的信任交給狼族,族群不會背叛你,但人類永遠都不會和你站在一起。 沉知薇發現他望著海洋看了很久。 這里是一座懸空的橋梁,旁邊是滑滑梯的入口。 沉知薇說:“我們去橋上看看嗎?那里沒有建筑擋著視線?!?/br> 林克點頭,他們拉著手抵達了橋中間。 風吹動沉知薇的碎發,她將胳膊搭在欄桿上,笑著和他說:“只是很多水而已,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知薇?!绷挚诵π?,“這很美。如果我是詩人,我會寫很多詩?!?/br> “我猜你已經寫了很多了。親愛的林克?!背林闭f,“你的表情讓你看起來很深沉,我猜你一定是觸景生情了。就是接觸到某個景色,調動了你的一些回憶和情緒?!?/br> 確實是這樣的,沉知薇無所不知,她本人就是一個搜索框,林克不知道的事情去問她,她都能用很樸素的話語告訴他,她很有耐心。 “你是一個詩人?!背林闭f,“有很多作家也只有很低的學歷,曾經有一個和我一樣姓氏的作家,他就怎么上過學。但是他是那個年代很有名的大作家?!?/br> “我想告訴你,你擁有心靈?!背林闭f,“擁有心靈的人,就有稱為詩人的潛質,這跟你是誰并沒有太大的關系。我并不鼓勵你去真的創作,但是你無需否認這個事實。如果你擁有我的等級與智慧,你一定能受人追捧?!?/br> “你不是一個詩人,對嗎?”林克說,“因為你覺得,你沒有心靈?!?/br> “是的?!背林笨聪蚝Q笳f,“我失去了心靈?!?/br> “是因為‘抑郁癥’嗎?” “你真的學了很多?!背林毙χf,“不,不是的。那只是一種精神感冒。有些人嚴重,有些人不嚴重,那并不會奪走一個人的心靈。痛苦正是因為沒有失去心靈?!?/br> “你的心去哪里了?”林克將她的頭發別在耳后,“拿回來是不是很難?” “是的?!背林闭f,“我就像一個被人撕開的毛絨玩具,里面的棉花被風吹走了,我也找不到了,我是一個殘缺的不健全的人。這是我受到的懲罰。其實可以的話,我有很多想跟你傾吐,但是那會給你惹來麻煩。所以我會克制著,不去告訴你?!?/br> “因為有人在監視。他們是怎么監視的?”林克貼在她的的耳朵問,“我們這么近,他們也能監視嗎?” “可以?!背林闭f,“因為監視器就在我的腦子里。在終端。在所有網絡和電器上。我體內有芯片,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那也是監視器,我身體里或許被放了一些東西,但是我也不清楚具體的位置。我和你說這些,他們都聽得到?!?/br> 原來,她也像物品一樣被對待。 “他們是那些警察嗎?” “不,林克?!背林闭f,“他們,是頂層。頂層的意志,無法違背?!?/br> “頂層。我們上次去的那里嗎?” “嗯?!背林闭f,“所以我和你永遠都會像這個橋一樣?!?/br> “橋把海洋割成了兩半,我失去了坦露我整個內心的權利,所以我們之間永遠橫著一座橋梁?!?/br> 她把臉貼在胳膊上,低頭踢著空氣,語調落寞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