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來常往
等到四月初五那天,江嘉終于能歇息半天,緣由是今日是江老夫人的六十壽辰,舉辦的極其隆重壯大,陛下也從宮里賜下了賀禮來祝賀這個老meimei。 江老夫人是當朝有封號的公主,當年還是先帝下旨賜婚給了忠國公府。 忠國府的先祖是同著始祖一起推翻前朝,南征北戰,平定中原,降服許多地界的開國將領。只是雍州地勢特殊,周邊還有著虎視眈眈的遼族人,一直沒能安定下來。 因此江家子弟也大多承襲祖上武略,收復雍州討伐遼人?,F下江繹完成了江家世代所想完成的理想,也為大慶解決了心頭患。 如今在陛下心中的殊勛自是不必說了,也帶得本不出彩的忠國府萬眾矚目了起來。 前院里觥籌交錯,舞榭歌臺,府里今日請來了當今京城最紅火的戲小生唱五福臨門,增了許多喜慶熱鬧。是二夫人做主花高價請來的,專門來討老夫人的歡心。 許念慈和素心在偏僻小院里還能依稀聽得見前院的熱鬧和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她倆沒去前院討喜慶,只搬出來個矮木方桌放在枝葉茂盛的椿樹下敲紅蛋吃。 素心咬著紅蛋,聽著不太清晰的戲聲感嘆句:“可真好奇那唱戲的花旦長什么樣子?!?/br> 許念慈也沒見過,只知道請這樣幾位熱熱鬧鬧的過來唱戲要百兩銀子,她數著手底下的全部身家——微薄的二兩銀子,只覺得天方夜譚,恍如夢寐。 太奢靡了。 在院里吃著紅蛋,心疼銀子的許念慈不知道,宴席上她雖沒去卻處處都有她的身影。 二夫人很是喜歡許念慈給她做的玉色比甲,雍容爾雅卻不張揚,在日光下還閃著切實虛幻的光彩。她今日在壽宴上穿得便是這件,迎客時就有不少高門貴婦夸她衣衫,還打聽著是哪家繡坊做的。 二夫人嘴上打著哈哈,心中好不稱心快意,擺手道:“這哪是繡坊做的,是我娘家侄女手巧做來孝敬我的?!?/br> 堂客們都有些吃驚,紛紛附和夸贊著她娘家侄女手巧孝順,二夫人很會人際來往,調笑著侃侃而談,沒幾下就將氣氛弄得熱鬧起來。 與她們同處一室的大夫人那便顯得有些孤寂。大夫人性子孤僻喜靜,這回礙著老夫人的面子卻不好不出面?,F下見著她們那樣熱鬧,心中不禁羨慕,又看著二夫人身上流光溢彩的衣衫,無端想著,“王萱秀這人不怎樣,粗劣吵鬧??蛇@侄女做的衣衫可真是妙……” 大夫人平日沒什么愛好,府里也沒得說上話的人,左不過練字繡花琢磨時間,日子一長便對刺繡上頭也有了幾分見解,現下看見二夫人比甲上活神活現、別有巧思的牡丹圖,倒有了請教一番的心思。 熱鬧總會散去,暮色將至也代表著盛宴的結束,賓客們都三三兩兩的告辭離開。 而許念慈在黃昏下收到了大夫人的邀請,說是請她前去喝茶聊天。 許念慈心中很疑惑,她只和這個大夫人遠遠的打過一次照面,再說了大房二房不合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二夫人在怎么不喜她,但她終究還是二夫人的侄女。 想來想去,也只有前些日子收到那些綢緞能和大房牽上些關聯,許念慈有些忐忑,卻也找不到理由回絕,只能叫上素心倆人一同前往了大夫人所住的芳翠苑里去。 總不能讓她把那些綢緞還回去吧…… 說來還是她頭回去大房院里,看什么都新奇,隨著嬤嬤的帶引下走過二門下的小穿堂,許念慈多望了幾眼院里所聳立著的古隗來緩解她心中的七上八下。 大夫人已經在正房榻上坐著等著她了,見嬤嬤領著個身量纖瘦清麗的少女進來,臉上也帶笑:“這就是許家姑娘吧?” 許念慈現下還懵著,絲毫不理解大夫人的笑臉,若是她沉不住氣些,估計就要帶著那些綢緞,跪在地上求大夫人放過了。 許念慈點著頭,低低地“嗯”了聲。 大夫人先是與她寒暄了會,又喚人搬來黃花木的馬蹄凳給她坐,或許是明白了自己不善交際找話題的性子,經過番冷場尷尬,大夫人才道出來請她來的目的。 聽完大夫人的話,許念慈心底松了口氣,細聲道:“謝過夫人的不嫌棄。只是我手藝不精,不值當說什么指點,若是夫人喜歡那樣式,我回去畫些花樣子,夫人挑了令繡娘做出來就成?!?/br> 大夫人見許念慈如此落落大方、恬靜溫順,心中也添了幾分喜愛,便喚嬤嬤去拿江繹送來的幾批綢緞,柔聲道:“那就麻煩你??斓较娜樟?,挑匹喜歡的帶走做夏裝吧?!?/br> 怎么最近人人都送她綢緞,許念慈心中吐槽。面上仍是乖順的樣子,謝過大夫人后,挑了匹素凈的面料,便借著畫花樣的借口離開了。 素心在后頭掂著綢緞,許念慈在前頭心中糾結,二夫人與大夫人脾性不合許久,現下她若是與大夫人常來常往,那二夫人勢必會不高興了。 許念慈頓時覺得憋屈極了。算了,討好誰不是討好,就算大夫人在府里不怎么受待見,但好賴也是國公夫人,還有個出息兒子,人也比二夫人好相處。 無論怎樣許念慈也老老實實的畫完了幾個不常見的花樣,還在紙上空地處寫上蠅頭小字,以表示花樣的名稱。只是她沒讀過書,好賴認幾個字,寫的也不大好看,歪歪扭扭的,寫完了才頓感后悔,這樣的字拿出去還讓人笑話呢。 趕夜畫完花樣,許念慈直至三更才睡下,但即便這樣她第二日仍是起個早,用過飯后便起身送去了大夫人的芳翠閣。 她到時,大夫人正好用飯,坐在榻上給江繹繡衣衫?;蛟S是因為太久的分別,江繹一下長大了,變得比年幼時更加寡言沉穩。母子倆坐一塊也說不上什么話。 大夫人也不知該如何去關心觸碰這個在戰場爬滾打許多年、外表堅硬的兒子。江繹心中有主見城府,比他這個娘都好上許多倍。 也只能用慈母手中線來關切兒子衣食起居。 見許念慈帶著花樣來了,大夫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計,看樣子正著犯愁,抬手朝旁邊的位置拍了拍,示意許念慈坐這,道:“你來的倒巧,可否幫我看看接下來的針腳該如何?!?/br> 許念慈仍舊是那副乖巧的模樣,受到大夫人邀請,也不扭捏推辭。 “這用長短針穿過去,下頭再用刻鱗針繡鶴腿就成?!痹S念慈接過大夫人手中的針線和衣衫,湊近到她身旁,蔥段似的手置著細針從皦玉色緞里穿下又極快的穿回來,沒幾下便繡好了只精細鶴腿。 大夫人似懂非懂的樣子,接過她手中的衣衫,又驚嘆她的手法:“每回我就最愁繡這個,這下我懂了,謝過你?!?/br> 許念慈抿唇,見大夫人如珍似寶地認真打磨著手下頭的綢布,好似有千斤重一般,她沒忍住問了句:“夫人是做給誰呢?” 說來這個大夫人起了勁,平日她沒什么說得來話的人,笑道:“是給繹哥兒做的,我幫不了他什么,只能為他做些衣裳?!?/br> 大夫人一副慈母的樣子,許念慈突地有些心酸,這讓她想到自己的娘了。她娘打小就不疼她,嫌棄她是個女孩,更偏疼弟弟。卻在抄家官兵快來時,讓她拿了書信銀錢上京城尋親。 許念慈岔開話題,拿出畫了大半夜的花樣讓大夫人挑個喜歡的。 許念慈沒讀過書,或許是因為常年繡花的緣故她畫畫的技術還成,線條流暢,畫面簡雅干凈,又添著股小姑娘的趣味。 只是大夫人是個有些矛盾的人,挑挑揀揀,覺得那副都好,又和許念慈討論了哪些適合做衣裙,哪些適合做帕子香囊,和些繡花上頭的見解技巧。 這么一聊居然已是午時了,還是嬤嬤問是否要喚飯,倆人這才結束了談話。 大夫人與許念慈相談甚歡,還想著要留她用午飯,許念慈沒答應,找了個借口請辭了。 夜間時,大夫人坐在燭燈下,還在糾結著衣衫上丹鶴的繡法。自從江繹回來了,無論早晚都會來向她請個安,今日也不例外。 江繹看了看大夫人燭火下低頭繡衣衫的側臉,勸道:“燭下做衣傷眼睛,母親仔細著點?!?/br> “好,聽你的?!贝蠓蛉寺勓砸卜畔率种幸律?。 許念慈畫好的那幾張花樣子還擺在榻邊小桌上,江繹隨手拿起看了幾眼,畫面簡潔明了,大多是牡丹芍藥盛開繁盛的樣子,不起眼的紙邊緣歪歪扭扭地寫著花樣圖的名稱和個小小的許字。 大夫人見他拿著看,出言問他:“這是許家姑娘幫我畫的,我拿不定主意,你覺得那個好?” “許家姑娘?”江繹忽然記起前些日子被江嘉欺負的那個少女好似就是姓許。 “對,那姑娘是你二嬸的遠房侄女,喚許念慈。性子溫順,繡技也好,是個很靈巧的姑娘?!?/br> 他向來記憶好,現下腦中仍清晰的記著許念慈膽怯溫順的瘦弱模樣,看著紙上線條干凈分明的花卉和下頭的歪扭小字,沒由頭的想著,“畫得挺好,就是字丑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