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第三十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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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姨離職了。 她最終還是忍不住,向鐘月坦白。 她無法按照雇主的要求,做到無聲無息地離開,因為那就像是一個無能之輩在面臨困境時,將親生子女丟棄在路邊,任她們自生自滅。 她一想到鐘月用那雙無辜的眼神望著自己,心上這塊rou就會揪著,讓人疼得說不出話。 鐘月的神情很平靜,仿佛早知這一天會到來。 她只是稍顯出神,隨后便順著李阿姨編的幌子,熱心地回應道。 “回家養老好啊。您早點退休,每日在家里聽聽歌,喝喝茶,還能照顧小女兒,日子好的很嘞。我也希望到了年紀,我就能退休,好在家里嘆日子?!?/br> 李阿姨點頭笑了笑,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兩人一時沉默著,間中忽然對視,又會迅速撇開。 她們心知肚明大家說的都是場面話。 鐘月喜歡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mama。 她會讓鐘月偷懶,說是其他工人不能白拿錢;會給鐘月做家鄉菜,說是主人家吃剩下的;會幫鐘月打掩護,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關心的話,一句不說,真心的事,一件不少。 鐘月在圖書館里見過地球儀。 她摸過、轉過、研究過,在東西南北的地圖上,看清了祖國的樣子。但是祖國太大了,她忘記家鄉是在版圖上的哪一個方位,不知道東西,不知道南北,著實令人煩惱。她只能悶悶不樂地問道。 “李阿姨,湖北有多遠???” 李阿姨微微一笑,知道鐘月是想找她了。 “湖北不遠,坐高鐵飛機都能到。阿月,你要是不想干了,就到我那兒來,我總有一口飯給你吃?!?/br> 鐘月俏皮地笑起來,說道。 “阿姨的飯好吃,我能吃好幾十口?!?/br> 當天中午,女管家的房間就空了。 鐘月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進李阿姨曾住過的房間。 屋里的布置簡潔,該拿的東西也都拿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凳子和一個衣柜。 她坐在光禿禿的床墊上,看著這四周,不禁抹了下眼角。 李阿姨對她好,離開前還把衛生弄干凈了。 她想起《再別康橋》里的一句話: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鐘月覺得自己是一個掃把星。 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她能留住的。 她冒著雨,開著電瓶車,心里的糾結與苦悶化作冷澈的風,狠狠地拍打她的臉龐。 她將小車開到餐廳門前,手里提著一個飯袋,從玻璃窗外往里頭看去。 鋼琴是無聲的,女鋼琴師在燈光的沐浴下,溫柔的春天因她而降臨。 勢如傾盆而下的大雨使鐘月無法與屋里的人共賞,她只能看到有客人在鼓掌,便也跟著拍拍手。 她穿著雨衣雨鞋,實在沒有臉面把人叫出來,生怕自己這個不速之客會破壞他們的美好。 于是,她把飯袋交到迎賓員的手里,最后留戀幾眼,悄悄溜走。 付榮走路時不緊不慢,微微挺胸昂首,睥睨的眼神像一只高貴的貓兒。 鐘月剛從外面回來,沒有想到付榮已經在家了。 她看著他穿著西裝,從慢慢地樓梯走下來,到自己跟前,左右巡視一圈,問道。 “你死去哪兒了?” “給小姐送飯?!?/br> 反正付榮無處不是安插眼線,鐘月不如老實交代了。 付榮輕哼一聲,說道。 “去洗澡?!?/br> “我晚上洗?!?/br> “我讓你幫我洗,蠢貨?!?/br> 鐘月應了一聲,然后像是一只小狗甩動身體,抖落皮毛上的水。 水珠潑灑到地上,付榮看得出來,她是故意這么做的。 他知道她又犯傻了,總是做一些多余的蠢事。 付榮洗澡倒是乖,讓他抬手就抬手,讓他低頭就低頭,有時水進到眼睛里了,也不罵人,無非是像個小老頭,只管瞪著人,以表不悅。 鐘月被他緊緊盯著,沒有絲毫不適。 這就是她的特別之處:她在做每一件事情,都能夠心無旁騖投入進去,盡心盡力地將事情做到圓滿。 清洗收尾時,付榮踩在地墊上,讓鐘月為他擦干身上的水漬。 她握著他的手,看到節骨上有一排硬痂。 她視而不見,說道。 “洗好了,干凈了?!?/br> 干凈嗎? 付榮自問道。 他的手不知撫摸過多少女人的rufang,臀部和下體,而今他也用來撫摸眼前這個傻女人。 “你不想問一些事情嗎?” 鐘月抬眸,輕輕向上瞟一眼,問道。 “您的手怎么了?” “心疼嗎?” 鐘月點點頭。 付榮沒有聽到滿意的回答,似乎有點賭氣,一把抽回手,甕聲甕氣的說道。 “裝模作樣?!?/br> “我沒裝?!?/br> 鐘月大膽地抓起付榮的手,不滿于辯駁這一句話。 “我不騙您,我是心疼您。您這傷口生rou就會發癢,到時候可不要亂撓?!?/br> “亂撓又怎么樣?” “亂撓…亂撓…亂撓就撓唄。傷了,我給您上藥?!?/br> “不煩我嗎?” “不煩?!?/br> “可是你明明躲著我?!?/br> 被人看穿,鐘月不是害怕,而是有點生氣。 她動了動嘴皮子,小聲囁嚅道。 “我沒有躲著您?!?/br> “你有,你分明……” “生日快樂?!?/br> 突如其來的祝福,付榮本能地皺起眉頭,甚至想出言訓斥,可見鐘月笑漾漾的,他只好抿緊嘴巴,一副神情沉重的樣子。 他不喜歡過生日,因為他不希望自己誕生在那個女人的zigong里,往后就不必與那些骯臟的事情同眠。 鐘月伸手摸摸付榮的臉,試圖把他從回憶的深淵中喚醒。 她的做法起效了。 他漸漸回神,扭頭看向她。 她則抬頭仰望他,笑嘻嘻地問道。 “壽星公要不要吃長壽面?” 付榮不過生日,自然是沒有吃過。 然而,他有些期待,所以故作冷漠地說道。 “隨便?!?/br> 付榮在客廳坐著,心里躊躇著是否要離開。 只是一碗面條而已,他居然會緊張。 他無數次地在凳子邊上站起身,又坐回去,離得最遠的一步,就是走到樓梯底下。 一碗雞湯水煮面配一小碟咸菜,分量不多不少。 鐘月在旁坐著,陪著付榮。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不管好吃不好吃,都是一個表情。 她似突然想到什么,然后雙手合十,閉眼說道。 “祝付老板長命百歲,吃啥啥高興,喝啥啥健康?!?/br> 付榮愣住,嘴里的面條還未咬斷。 說句實話,他沒有想過活太久。 他深知,自己生命總有一天會被欲望所耗盡。 他站在三十歲的年頭上,一眼望過去,前方就有一座雕刻著自己的名字的墓碑,上面沒有鮮花,無人會來悼念他。 也許在某個晴朗的日子里,會有一只流浪狗時不時經過,叼給他一塊骨頭。 “你希望我活到多少歲?” “悲觀”本是一條單向通往死亡的河流,可中間卻出了岔子。 一條不知名的細小的分流,流進付榮的心里,使他好奇對方的回答。 “一百歲?” “孤零零的?” “唔…… 最好是子孫滿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