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向前看(七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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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在更衣間里磨蹭了大半個小時,黎遠忍不住彈小窗,調侃他是不是要去參加“春暉園最帥老頭兒”的比賽。 “這代表我對這場約會特別認真好吧?” 在“新世紀”里的黎彥不需要再拿拐杖了,不在體感模式下的話還能跑能跳。 他把衣柜里的衣服全試了一遍,最后還是穿了基礎款的衛衣和牛仔褲,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最常見的打扮。 只不過他再額外加了一條毛線圍巾。 純黑色的,什么圖案都沒有,是“新世紀”服飾商店里最便宜的配件之一。 樣貌也按年齡調整了,走出更衣室時黎遠對老爺子吹了聲口哨:“哇噻,爺爺你這形象看起來比我還年輕耶?!?/br> 現實中的黎彥聽見這話,挺直腰板說:“那是,小時候的我可是迷倒萬千少女的靚仔,情書收不停的?!?/br> “哦?其中也有邵遙奶奶給你寫的?” “……那沒有,是我給她寫的情書?!?/br> 說起往事,老爺子的聲音都會不自覺的軟了幾分。 大腦真是奇怪的構造,年紀越大,記得清的畫面反而都是少年時期內發生的事情。 教室悶熱,蟬鳴呱噪,后排的男生們打瞌睡看漫畫玩掌機,只有他一直呆呆盯著前排認真上課的少女看。 看她束起馬尾露出百合花莖般的天鵝頸,看她被午后陽光浸得奶白的耳垂,看她時不時低下頭,把耳側發絲掖至耳后。 那時候的黎彥覺得,自己就是紀靄手里的那根圓珠筆。 被轉來又轉去,逃不出她的指間。 和現在不同,那個年代用的還是紙質課本,他可以把想說的話寫成小紙條,夾在書中,借著同學的手,傳到她的手上。 看她翻開書,看她拆紙條,看她回過頭來瞪他一眼。 …… 黎遠用了一個傳送門,帶著爺爺來到M-ROOM前。 邵遙在門外等候,對黎遠身邊的高瘦青年感到驚訝。 一時不知道還應不應該喊黎彥“爺爺”,因為這個虛擬形象看上去和她的同齡人沒什么差別。 老爺子也覺得有些別扭:“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你奶奶用什么形象?我調整一下再進去?!?/br> 要是紀靄用的是比較成熟的形象,他這樣子就顯得太幼稚。 邵遙小聲說:“奶奶沒有另外捏形象……” 老爺子一愣,很快明白,問:“那她用的是現在的樣子?” 邵遙點了點頭。 紀靄在座位上坐著。 四周觀眾跟隨著歌曲節奏揮舞熒光棒,只有她安安靜靜。 過了不知多久,身邊的座位有人坐下。 她側臉一看,微微挑眉,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一個來回:“喲,你這是偷了孫子的衣服穿?” 黎彥臨時改了形象,用自己的照片生成虛擬形象,但著裝來不及改了。 他白了她一眼,悶聲道:“是為了配合你才改的好吧,本來我用二十幾歲的靚仔形象,帥得一塌糊涂、人神共憤?!?/br> 紀靄倏地笑出聲:“那可真是委屈你了啊?!?/br> 老太太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堆起淺淺皺褶,但黎彥卻仿佛看到了那年的白裙少女。 她笑得眉眼彎彎,站在陽光中喊她“阿彥”。 黎彥呼吸停了兩三秒,接著心臟蹦得快壞掉。 雖然他也記得,他們約好的,再沒有“阿彥”和“靄靄”。 他不敢再看她,轉過臉看向舞臺,問:“為什么會找小遠做這個ROOM?” 四周那么嘈雜,可紀靄仍能清楚聽到他的聲音。 但她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黎彥等不到回答,有些急躁,自嘲道:“還是說你想借著這場演唱會了結我一個念想?” 事出有因,他能大概猜到紀靄的動機。 臺上勁歌熱舞進不了他的眼,他滿腦子全是“紀靄又要趕他走了”,語氣逐漸咄咄逼人:“是小遠跟你講了我生病的事?你想讓我就算明天‘走’,也能‘走’得安安樂樂,是嗎?” 自從被那臺破機器算出了剩余壽命,黎彥就列了張遺愿清單。 「和紀靄一起看演唱會」也在清單上。 可真的實現愿望的這一刻,他的心里卻裝滿了忐忑不安。 氣氛有些凝滯。 待一曲結束,舞臺燈光變暗,紀靄才緩緩開口:“一開始我確實這么想過,想著這樣做的話,能不能緩解你的執著?!?/br> 她瞥一眼黎彥脖子上那條平平無奇的黑圍巾,繼續說:“甚至本來我也弄了個二十幾歲的形象,穿的衣服也接近當年的款式?!?/br> “那怎么——” “因為我覺得我們需要的不是‘回到過去’?!?/br> 紀靄回答得很快,語氣果斷。 她稍微側身,抬手把黎彥脖子上那條黑圍巾一圈圈取下來。 “早上收到這個小房間時我在這里呆了很久,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演唱會。那年的安可唱的是《忘記你我做不到》,我邊聽邊哭,把南風他們嚇得夠嗆。 “但早上再看時我沒有哭……應該說我以為我會哭,但我沒有,也沒有心臟被揉成一團的那種疼?!?/br> 紀靄把圍巾迭成方塊,再輕放到黎彥大腿上,緩聲道:“黎彥,有些事情留在過去,才是它們最好的歸宿。你啊,別總頻頻回頭,該向前看了?!?/br> 所以她才沒用年輕時的模樣來聽這場演唱會。 因為回不去,也沒必要回去。 但如今的他們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時隔多年坐在一起,同看一場許多年前的演唱會。 這是屬于現在這一分這一秒的獨家記憶。 接下來的好多首歌,黎彥都一聲不吭。 紀靄清楚他的性格,在又一組組曲結束時,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哭嗎?” 不是實時體感,黎彥的臉上并沒有特別外露的情感。 而現實里的老頭兒因為戴著頭顯,不方便抹淚,還得梗著脖子嘟囔:“又不是十七八九的小孩了,怎么會動不動就哭?沒有的事?!?/br> 紀靄撇撇嘴,心想怎么這么多年了,這家伙嘴還那么硬。 過了會兒,黎彥聽見紀靄說:“黎彥,那臺機器說的話,你別放心上?!?/br> 黎彥清了清喉嚨,說:“……嗯,我要長命百歲的,要活到看見小遠和小遙結婚?!?/br> 紀靄低頭笑:“行啊?!?/br> 他倆沒能堅持到最后,只愿這對小年輕能比他們走得更遠一些。 演唱會結束后,黎彥讓紀靄先下線。 他傳送回自己的“家園”,偌大的別墅寬敞明亮,二樓三樓環形的走廊里有許多M-ROOM。 這一個ROOM是高中時的教室,那一個ROOM是陽光普照的碧海銀灘,還有學校門口賣盜版CD的音像店、有昏黃路燈的巷子口…… 這些ROOM都是黎彥這些年找別的“筑夢師”一一搭建的,每一個都與紀靄有關。 他沒好意思找孫子做,怕自己過分沉迷其中,會被孫子念叨。 每推開一扇門,他便能走進一段回憶。 每一間ROOM他都走過一遍,最后在藏了太多太多秘密的那間公寓里呆了半刻。 出來后,黎彥把門緊緊關上。 他喚:“管家?!?/br> 半空出現溫柔男聲:“在的,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格式化家園,把所有的M-ROOM都刪除?!?/br> “溫馨提示,ROOM格式化后是無法恢復的,請您慎重考慮?!?/br> 黎彥回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沉聲命令:“嗯,確認刪除?!?/br> 同一時刻。 把家留給兩個老人的年輕小情侶,此時正沿著水庫曬月光。 圓月掛空,夜風清涼,輕推出一池銀光。 邵遙牽著黎遠的手一晃一晃,問:“演唱會應該結束了吧?不知道兩位老人家聊得怎么樣呢?” “其實沒什么好cao心的,有我們兩人,他們的關系就沒法疏遠到哪里去?!崩柽h由得她玩,地上的影子隨著動作晃起來,像能飛到天際的秋千,“你想想,以后他倆還得坐同一張主桌呢?!?/br> 剛開始邵遙沒反應過來,想明白黎遠指的是什么后,臉唰的發燙。 她咧嘴笑:“嗬!你想的倒是挺遠??!” 黎遠斜睨她,神情自若道:“啊,也不看看我叫什么名字?我這人優點挺多,其中一個就是目光長遠?!?/br> “嘶,哥哥臉皮可真厚?!?/br> “干嘛?你不想要他倆坐一張主桌?” 說這句的時候,黎遠緊了緊手指,有些警告的意味。 邵遙笑得眉眼彎彎:“想是想,但那可是好遙遠的事了,誰知道到那時候會變成什么樣?” “能變成什么樣?哦,只會變得我更加喜歡你,你也更加喜歡我?!?/br> “咦——好rou麻!” 黎遠停下腳步,把她攏進懷里,垂眸看著她亮晶晶的眼仁兒,輕提嘴角笑:“我就不信你沒有想過那么遙遠的事?!?/br> 邵遙回抱住他的腰,努著嘴拒不承認:“真的沒有呢——” 手沿著她的脊椎骨頭一節節往上攀,最后停在她溫熱的后頸,黎遠輕揉那塊軟rou,低下頭親吻她的唇。 “那就從現在開始想,邵小遙?!?/br> 此時在溫柔月光下親吻的小情侶并不知道,在離他們數步距離的一棵老樹下,有一只沉睡多年的蟬,它躲過了酷暑炙熱,姍姍而來。 未來似星辰遙遙萬里,但可期也可及。 他和她和它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未完待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