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嗲 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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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個青澀又穩重的少年這樣說,“只要你有需要?!?/br> “我會一直幫你?!?/br> 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后;無論在她眼前,還是以另外一個角色;無論是她正擔心的事,還是完全沒意識到需要幫助的地方。 自始至終站在她身后。 不求回報,一直都在。 蕭樾答應阮芋的事,一定會兌現。 聯考全國前三十名,肯定能上一中年級百名榜了吧? 如果聊天記錄只在這里結束,阮芋應該能好受很多。蕭樾對她恩重如山,她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他,但是心里起碼一直是感激的。 可是后面還有,甚至還有很多,故事還在繼續。 阮芋自認為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上大學之后,她時不時會向孟學長打聽他現在教課的情況,生源夠不夠呀,需不需要她幫忙做宣傳拉學生之類的。 孟學長一開始從不主動找阮芋說話,但是每次只要阮芋找他,他一定會很認真地回復,有時候也聊點別的,比如關心她剛上大學適不適應,身邊同學好不好相處等等。 阮芋這個專業課程壓力比較小,她一下子從高中那種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解放出來,閑著沒事干的時間很多,正好和孟學長也比較熟了,盡管他是男生,阮芋也愿意和他多聊兩句。 她對b大很很好奇。 經常讓許帆給她拍點照片,遠程導個游什么的,可是許帆這廝從來不在一天之內回消息,不僅不愛用手機,上大學了還是忙得像條狗,行蹤難覓。 為阮芋遠程導游的人就這么變成了孟學長。 那年北城的冬天來得很早,11月初就下了一場雪。孟新益給她拍了一張雪景照,阮芋覺得特別美,她從來沒見過大雪,好奇得不得了,孟新益看出她很喜歡雪,于是從b大南門一路走到北門,經過校內所有知名景點,給她拍了上百張雪景照。 就是從這時候起,阮芋覺得有些奇怪。 她聽說過北方冬天有多冷,耳朵露出來都能瞬間凍疼,更何況是下雪天。她讓孟學長別在外面晃了,趕緊回暖氣房里,孟學長說沒關系,他就喜歡到處閑逛吹冷風。 那時候他們的聊天情況已經漸漸逆轉,大部分都是孟新益主動來找阮芋聊天,幾乎每天都找,對她的學習生活和社團生活非常好奇。 阮芋一開始還會認真答復,時間長了感覺出不對勁,她耐心差,對異性防心重,漸漸就有點煩。 她不喜歡沒話找話的人。 孟新益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聊,一句話顛來倒去重復很多遍,每條消息都很長,且毫無營養,阮芋看多了真的越來越煩。 她有時候會莫名想起回憶里那個人。一個自認為沒有幽默感,然后背了成百上千條冷笑話在腦子里,動不動就蹦出一個,把她凍得很僵,氣得要打他。那時候她也很煩他,但是那種煩是不一樣的,蕭樾那些無聊舉動在她眼里就非常幽默,非??蓯?,她一邊生氣一邊開心,甚至還會因此更喜歡他。 這就是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別, 喜歡的人做什么她都喜歡,就算在他們兩個關系最好的時候,蕭樾也改不了那副目中無人冷淡話少的死德性,和她聊天發過來的句子就跟英語老師用來砸人腦殼的粉筆頭一樣短。阮芋天天罵他敷衍,而眼前這個孟學長一點也不敷衍,阮芋看到他那么愛和自己說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相反的地方她不喜歡,相似的地方她也不喜歡。孟學長有次給阮芋看他的金融學作業,里面用python寫了一串挺厲害的代碼,阮芋隨便夸了他一嘴,他可能一時間沒控制住回了一句挺拽的,阮芋當時就撂下手機不想回了。她心里裝了一個拽哥,其他人要是說了一句他習慣說的話,阮芋便覺得東施效顰,沒勁得緊。 那個冬天,北城每次下雪,孟新益都要給阮芋發照片或是視頻。 b大的建筑,b大的湖,b大的樹,b大的草坪……白雪茫茫,銀裝素裹,阮芋如果表示出一點點感興趣,他就會很高興,有時還會問阮芋想不想過來看看,要不要來北城玩玩。 阮芋惡劣的本性慢慢暴露出來,她在男生面前從來就不是個好女孩,她覺得自己陪聊了這么久也算還了從前的恩情,某天她干脆把手機丟給舍友看,告訴他們有個b大的學長真的很無語,不僅廢話超多,還總是叫她去北城玩,有毛病吧,喜歡她的話他自己怎么不過來找她啊。 回憶和真相在阮芋腦海中橫沖直撞,那時的她怎么知道“孟學長”根本不是b大的學生,就因為她想看b大,他每天泡在別人的學校里,偽裝成別的院系的學生,風里來雪里去,費勁心思討她歡心,卻落得個被她厭煩的下場。 當阮芋的同學評價孟新益這人是不是想空手套白狼,阮芋開始收到孟新益送的禮物,有時是b大的活動紀念品,有時是北城特產,有時只是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阮芋把那些東西隨手送給舍友,然后挑了個良辰吉日,找孟新益攤牌了。 阮芋那段時間脾氣很差,學校里追求她的男生太多,蒼蠅一樣嗡嗡嗡的擾得她不得清凈,正好趁此機會歸攏起來一網打盡,孟新益就是其中一只蒼蠅。 阮芋:【學長,以后不要給我送東西啦,我有男朋友了】 孟新益顯然是被打擊到了,隔了非常久才回:【誰啊】 阮芋:【我發小謝舟然,我從小學就喜歡他了,他學校就在z大隔壁,我們上個月剛在一起的,我也算得償所愿吧】 阮芋甚至把微信主頁背景換成了她和謝舟然的合照,男孩女孩海灘邊深情相擁,其實是征得謝舟然剛分手的前女朋友的同意后,把照片中他前女朋友的臉換成了阮芋。 孟新益顯然已經看到了那個背景照片:【你們挺般配的】 孟新益:【你喜歡他很久了嗎】 阮芋:【對呀,差不多有十年了】 又隔了幾分鐘,孟新益突然發來一句有點古怪的話,字里行間透著蒼白:【沒有喜歡別人嗎】 阮芋回得斬釘截鐵:【誰能比的上我們十幾年的感情?】 沒有喜歡別人嗎? 也許沒有也許有,但是即使有,也比不過她和謝舟然十幾年的感情。 “我他媽有病吧?!?/br> 22歲的阮芋全身發涼,直接把陳舊的手機摔了出去。 這個世界為什么要和她開這種玩笑? 阮芋大約能猜到,蕭樾之所以費盡心思掩藏,是因為他已經放棄了,卻又放不下,心里揣著可恥的向往,又不敢宣之于口,最終變成這樣一個面目全非的人,默默守在她身邊,不求任何回應,只要能看到她,偶爾說幾句話就好。 他的偽裝幾乎稱得上完美。 全心全意扮演另外一個人,再也沒有他自己??伤嘈臓I造了一個和蕭樾截然不同的人設,最后又因為蕭樾的悲劇放棄了這一切。 得知阮芋和別人在一起,也從來沒有認真喜歡過他,“孟學長”的聊天框徹底安靜了。 直到一年后,又是一個大雪天,“孟學長”在草坪上堆了一個雪人,圓潤的肚皮圓潤的臉,頭戴圣誕帽,手插樹枝,精致又可愛。他身邊很快圍了一大群興奮的女生,他仿佛渾然不覺,默默拍照發給阮芋。 阮芋上大二之后比大一忙多了,抽空看見孟新益信息,她覺得挺搞笑的。 這個學長還沒忘了她嗎?難道想來試探一下她和男朋友分手沒有? 死纏爛打就沒意思了。 孟新益:【觀雪亭這邊的雪很干凈,我堆了個雪人,看起來還不錯。你覺得怎么樣?學校民間辦了個堆雪人比賽,很多外校的同學都跑過來參觀】 阮芋回得又快又狠,她拒絕人素來如此,沒什么情面好講: 【學長,我最近很忙。我不喜歡雪了,也不喜歡北方,以后也不打算去,你別給我發了,我男朋友看到會不高興】 孟新益:【好】 聊天記錄到這里徹底結束。 孟新益說了那么多冗長的車轱轆話,終于在最后一句,回到他習慣的風格。 阮芋緩慢地蜷在地上,緊緊抱住了腿。 這一次被他徹頭徹尾地蒙蔽,她卻一點也不憤怒,一點也不生氣,一點也不想找他算賬。 回想她這幾年,身邊圍繞著無數朋友,她其實很少想他,有時候是不敢想,有時候單純是忙忘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蕭樾變成這樣,除了以前那場事故,還有其他她不了解的故事嗎? 不管有沒有,好像都和她無關。 阮芋終于意識到,她的心是真的很冷。在她眼里,永遠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和事,約定是她提的,銷毀的時候也不用通知他,直接掉頭就走就是了。 明知道他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就因為母親的一兩句奉勸,她就能完完全全不聯系他,日子過得不能說不快活,學業有成,身體健康,承歡父母膝下,難過的時候就暢想以后,等到工作了,賺錢獨立了,她再去北城看看,能見到他就好,見不到也罷,誰都不是離開誰就不能活。 一面懷揣著這樣的心思,一面她又覺得自己再也遇不到這么喜歡的男孩了,趁著年少輕狂,她和大學舍友一起去紋了個身,把喜歡的男孩的名字紋到了身上。 這就是阮芋。 一個深情的狠人。 她從來都不缺愛。 就算身體里莫名其妙缺了一塊,她也渾然不覺,因為有綿綿不斷的幸福與嘮叨將她捧起來,失重了,自然什么也感覺不到。 直到這一刻,她落在地面。 軀殼里面空蕩蕩的,她才突然發現,原來失去的那一部分,比她想象中重要的多。 有些承諾,不能不兌現。 - 深夜,陳蕓洗完澡,掀開被子躺上床。 阮濟明靠在床頭用平板看醫學文獻,陳蕓湊過去拉了拉他胳膊: “芋仔今天怎么回事?眼睛好腫,情緒也怪怪的?!?/br> 阮濟明聳肩:“我怎么知道?” “你沒有和她說什么吧?” “我能和她說什么?”阮濟明,“就是讓她走自己的路,怎么開心怎么過?!?/br> 陳蕓:“哦,你倒是貼心?!?/br> 她終于不再反駁,不再強求女兒留在身邊,默許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這幾年過去,陳蕓也漸漸看開了,非要找個轉折點,那就是去年他們全家一起去泡溫泉,在女更衣室里,她看到女兒身上紋了個黑色的東西。 陳蕓當時大驚失色,緊張地問她那是什么。 阮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態完全像個大人了,非常平靜地對她說:“你知道的?!?/br> 女兒越是平靜,陳蕓就知道她心里的情緒越重。 多少也有點怨吧,親情這道甜蜜又沉重的枷鎖。 陳蕓平躺下來,拉起被子蓋到下巴下面。 阮濟明也放下平板,莫名低頭看了老婆一眼。 隨后,兩個人同時避開對視。 相濡以沫二十幾年的夫妻,那一刻,各自的眼睛里都藏了幾分秘密和慚愧。 再親近的人,總有一些信息是不能互通的。 阮濟明的秘密就是他今天和阮芋說的那些話。他從來沒有和妻子提過曾經在女兒病房外見過那個男孩,把他的學習資料交給女兒,然后在今天把這一切都告訴她,引發她情緒激烈失控。 而陳蕓心里的秘密,永遠也不會說出口。 不是只有阮濟明在安城見過那個男孩。 大約是四年前的初夏,阮芋聯考結束那天。 陳蕓和丈夫在考試中心門口迎接女兒凱旋歸來,中途她去街角的便利店買了點東西,不經意瞥見一張有點熟悉的面孔,那張臉蛋英俊得叫人難以忘懷,他坐在考試中心斜對面的咖啡廳里,面前放著一臺筆記本,正噼里啪啦地敲鍵盤,完全沒注意到陳蕓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