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金橘 第119節
車上靜靜,好半天,陳勝年終于答應。 進去前,陸遠潮千叮嚀萬囑咐,不需要多和劉西杰說話,只需要確認完那兩件事,念出安全詞就可以了,陳勝年耳窩里被他們戴上隱形耳機,聽完說好,眼睛在那箱錢上看了看,提著箱子走了進去。 廢棄工廠里,金橘被綁坐在椅子上,眼睛和嘴巴也被用東西蒙上堵住,將近兩天兩夜的滴水未進,讓她整個人看著像被扒皮剔骨后般的孱弱,但胸口的微小起伏,證明人還活著。 陳勝年輕輕念了句安全詞,視線掃過,來到劉西杰身上,老家伙手上夾著東西正吞云吐霧,旁邊幾個人在打牌,見他提著箱子來,喜笑顏開。 “呦陳老弟回來了?”他把東西遞給身旁的一個人,站起身要過來接陳勝年手里的箱子。 陸遠潮戴著耳機聽著,趁機問了他第二個問題,但是陳勝年沒回答,反而不按計劃來,沖著劉西杰道:“這里面有一千萬是我的?!?/br> 陸遠潮心里一咯噔,趕緊制止道:“媽的,陳勝年誰讓你這么說的?” 可耳機里沒反應,劉西杰不知道做了什么,只聽見耳機里突然一聲巨響,倏爾夾雜著劉西杰斷斷續續的咒罵:“陳勝年,你他媽算老幾!跟老子在這擺譜……” 工廠里,陳勝年喘息半天,才從地上慢慢爬起來,望著劉西杰打開箱子兩眼放光,吐出嘴里的血水,腦子發昏,恨意迭起,他幾步沖過去把劉西杰拽起來詰問: “劉西杰你竟然真的一直在利用我!那些警察說得果然沒錯,你根本就不想把那一千萬給我……” 他神經錯亂,在那邊口不擇言,陸遠潮不好的預感頓起,氣得耳機一甩,忍不住罵道:“媽的陳勝年個臭傻逼!就不該信他……” 來不及等確認了,他拿起對講機指揮道:“全體都有,行動!” 可是一行人還沒有跑到倉庫門口,就聽到了一聲讓所有人心驚膽顫的動靜。 那是一聲槍響,震得梁世京心臟都停跳了一拍,陸遠潮腳步一頓,下一秒直接舉著槍帶人沖到了工廠倉庫里,喊著:“警察!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蹲下!” 雜亂不堪的工廠里,陳勝年捂著胳膊躺在地上,身下一片鮮紅,其余人沒有武器,被烏泱泱一群拿著槍的警察的氣勢嚇到抱頭,只有遠處的劉西杰手持一把黑槍,正頂著金橘的后腦。 只有一把槍,陸遠潮瞧著,竟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劉西杰!放下武器!你現在還有退路!” 他這樣喊,劉西杰拿著槍笑起來:“退路?你們人都到這兒了,我還有退路嗎?” 梁世京跟在一群警察之后,剛進來就聽見劉西杰的聲音,他掙脫原湊拉扯住他的手,從陸遠潮后面走出來,隔著距離,看見了被綁在椅子上,連眼睛嘴巴都被蒙上的金橘。 只那一瞬間,他的眼睛猛地就被水霧模糊,劉西杰看見他從警察堆里出來,面目忽地變得可憎,譏嘲道:“姓梁的,你還真敢報警啊,是我高看你了?!?/br> 他說著伸手解了椅子上的繩子,一把抓過金橘的頭發,把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對著梁世京諷刺:“我還以為你有多愛這個女人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他年齡大了,力氣卻不小,金橘本來因為太久沒有進食,還昏昏沉沉的,現在雙手被綁著,被劉西杰拽著頭發,連帶著頭皮,扯得生生疼出眼淚,反倒意識清明了些,即使眼睛被蒙住,都能看見她因疼痛而緊緊攥起的眉。 梁世京眼眸凝視,覺得那痛太巨大了,似乎是連著他的心臟,痛得他渾身顫抖,臉上血色盡失,連呼吸都困難。 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犯病了,他只是想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須清醒著,所以他抖著嗓子說: “劉西杰,換我來,換我來當你的人質,你不是準備走嗎?錢已經拿給你了,外面也有車……” 陸遠潮側頭瞟了梁世京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說:“對對,外面有車,你拿著錢走,別傷害人質!” 他又把手往后面擺擺,大聲喝道:“都往后退!” 劉西杰往外打量了一番,警覺心不散:“我憑什么相信你?你女人現在在我手里任我拿捏,換了你,你要是?;釉趺崔k?” “可是你都綁了她兩三天,你都沒看到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嗎?” 梁世京喉結上下滾動,努力壓下自己的情緒,“你帶著她走,你不覺得累贅嗎?萬一她在半路出點什么事,可就沒法做你的人質了……” 這番話講得有理有據,劉西杰端量了一下被自己挾持的女人,弱的像灘泥,隨時能倒下,思索了兩秒,說:“行,你自己走過來,等你走近我再放手?!?/br> 梁世京目光投向金橘,女生好像是清醒了很多,在劉西杰手里拼命搖頭,可是怎么辦,他這次不能答應她。 “雙手舉過頭,”劉西杰又命令道。 梁世京聽話地把手舉到頭頂,聽見原湊在后面語氣極其擔憂地叫了自己一聲,沒回頭,繼續往前走,距離還有兩步的時候,說:“可以了吧?你該放人了?!?/br> 劉西杰笑:“當然可以,不過……” 他忽然停頓,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短刀扔在腳下,踢了過去。 “用它捅自己一刀?!?/br> “劉西杰你別太過分了!”陸遠潮在對面怒斥,想要阻止。 “還好吧警官,”劉西杰扯著嘴角,“他身強力壯的,我一糟老頭子,萬一他要是做點什么,我不就白費了?” 他又把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催促道:“快點,別等我改變主意了?!?/br> 梁世京垂眼,猜到劉西杰不會那么輕易相信自己,但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他彎腰把刀撿起來,發現那是把折疊刀,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金橘在劉西杰的掌控下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支支吾吾搖著頭,眼淚爬了滿臉。 她現在徹底腦子清醒了過來,她想說梁世京,我不需要你這樣救我,又想說梁世京求求你,不要這樣做,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見,什么說不出來,她只能搖頭,拼命搖頭,一邊搖頭一邊瘋狂流眼淚,以前梁世京說他總是害得自己受傷害,原來不是,是自己一直在連累他受傷啊…… 女生被劉西杰用槍抵著太陽xue,淚流滿面,涕零如雨,梁世京不敢再看,在劉西杰的又一聲催促里,拔刀捅向了自己。 原湊在后面喊了什么,梁世京痛得聽不清,他咬著牙,沒敢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生怕被金橘聽見。 但金橘聽見了,她覺得自己甚至聽見了那把刀劃開梁世京皮rou的聲音,她來不及哭喊,下刻就被一股力氣使勁推了出去。 有人在對面接住了自己,可等她的眼睛被摘下束縛,看見的卻是梁世京腰腹全是血的,被劉西杰抵著后腰推他往倉庫外面走。 那血鮮紅鮮紅的,像大片大片開得燦爛的罌粟花,金橘雙腿發軟,嘴里除了叫梁世京的名字,什么都想不到了,她站都站不穩,要往梁世京的方向去,被原湊死死拉著,原湊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氣,好幾次都差點沒能拽住她。 隔著層層人群,梁世京疼得眼睛都沒法聚焦,但仍和金橘相望,看金橘眼淚糊了滿臉,沙啞地叫自己,只能朝她虛弱地笑笑,搖搖頭。 不要哭,不要過來,我沒事不要難過,那個搖頭代表許多,但梁世京什么也講不出口。 他太痛了,但這次的心不再痛了,這又讓他覺得欣慰,他踉踉蹌蹌被推著走,心里比來時要開心一點,也就那么一點,因為金橘是安全的,但卻以后可能無法和她在一起了,在某一刻,讓他難過了幾秒。 而劉西杰一手拿槍,一手提著錢箱,已經走到了門口,“都他媽的退后!”他喊著,陸遠潮只好又往后招招手,讓一眾人遠遠隔著距離跟著。 工廠倉庫門口,周遭寂靜,只有嘶啦的腳步聲,和草叢里時不時傳來的蟲鳴聲。 “都退后!退后!”劉西杰又喊了兩句,槍在梁世京后背上抵得更緊,金橘被原湊雙手攥著泣不成聲。 陸遠潮眼看著劉西杰走到車前時,他眼皮輕抬,目光往狙擊手的方向斜了一眼,然后,心里默數,就在劉西杰轉頭向車里扔錢箱的瞬間,只聽“砰”的一聲,男人額頭一個血洞穿過,應聲倒下。 梁世京再堅持不住,捂著一直在潺潺流血的傷口跪倒在地,擠在人群里無法上前的女生,終于能夠撥開所有人,沖上去把男人抱在了懷里。 梁世京在她懷里,視線開始偏移,看到了頭頂的月亮,他走神想,今夜月光皎皎,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話說: 第92章 市區太遠, 梁世京傷口不淺,血流得太快,來不及等救護車, 只能陸遠潮送他們先到郊區的醫院。 金橘身體狀況同樣不太好, 卻不愿意放開抱梁世京的雙手,男人在他懷里, 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以前上學,金橘總覺得這個詞夸張,生命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你如何能感受得到, 可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真實地切身體會到, 原來生命是流動的, 是你能觸碰到的,也是你無法抓住的。 她從在工廠倉庫,眼淚就沒有停止過,這會兒抱著人, 還是大顆大顆在往下掉,滴滴落在梁世京的臉上或者身上, 溫溫熱熱, 悄無聲息的。 她的手還按在男人的傷口上, 想要幫他止住哪怕多一點點的血, 但無濟于事,那血就像是長了眼睛, 哪里有縫隙, 它就會往哪里跑出來。 梁世京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 襯得他一雙黑色瞳孔更加的幽深, 他想幫人擦眼淚,可是一抬手,觸目都是紅色,又只好把手收回去,扯著嘴角笑: “別哭啊……你今天……又哭了好多次……” 他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金橘哭著搖頭,“你……你別說話了……你流了好多的血……” 她邊說邊抹自己的眼淚,原湊坐在旁邊,眼眶紅燙,他扭頭看向窗外,但車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梁世京躺在金橘的懷里,已經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身體里好像破了個大洞,有什么正在從那個洞口里往外流淌消散。 而他無法阻止。 于是他艱難扭頭,輕聲叫了聲原湊,原湊坐在窗邊,飛快抹了把臉,轉過頭,說:“誒,我在呢,怎么了京爺?” 梁世京伸手拉他,紅色沾染上原湊的手,他歪著頭,原湊感覺他是要跟自己講什么,起身湊近,半蹲在他面前,聽見他氣若游絲地出聲說:“如果……如果我真的……” “不會的?!痹瓬惒碌剿f的話,打斷他,斬釘截鐵的,眼底殷紅,語氣堅定。 梁世京勉強笑笑,頓了頓,繼續說:“那個文件、你要記得……交給小橘……” 他說一句話,似乎就要用盡全部力氣,這杳長的一段,說到最后,只剩下氣音。 原湊不吭聲,金橘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哭得哽咽,見梁世京眼皮沉重,就要閉眼,啞著嗓子喊他:“梁世京,不準睡……” “不準睡,你聽到沒有?你要給的什么東西,你必須親手給我,不然……不然我不會要,也不會看的……” 她抽抽噎噎,一口氣在胸口提不上來,眼淚仿佛要流干,字字句句故意刺激懷里的人,梁世京的眼神已經不再清明,卻還是固執地說:“要看……要看的……” 金橘抱著人哭,懷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手已經垂下,車子在凌晨的路上飛馳,到了醫院直接被推到了搶救室。 后來的許多年,原湊都對這個夜晚心有余悸,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那么多的血,多到血腥味在身上久久無法散去,味道重到令人忍不住惡心作嘔。 可是跌坐在手術室門口長椅上的女生卻置若罔聞,她一路哭得太多,已經無法再掉出眼淚,只渾身是血的呆坐在那里。 “小橘,京爺不會有事的……”他走過去,想安慰她,但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抖。 金橘沒說話,視線平靜,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血,甚至還想用衣服把它擦干凈,不出意外的,越擦越臟。 兩個人都沉默,坐在長椅上,誰也安慰不了誰,陸遠潮接完電話,簡單處理完局里的事情,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場景。 他一個外人自然說不了什么,只得靠墻遠遠站著陪著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著,中途摸兜想掏煙出來抽,想起來在醫院,又只好作罷。 等待過程里,原湊起身去樓梯間抽了根煙,回來的時候,蹲在金橘身旁,說:“我剛想了想,還是通知了林周津,他……畢竟是京爺現在唯一的家人,要是……” 原湊欲言又止,但任誰都能聽明白他的意思,金橘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在原湊話里的那句「唯一的家人」里,狠狠摳了一下手指,然后半晌,點點頭,動作微不可聞。 林周津是一個人來的,這次的他沒了上次盛氣凌人的氣勢,外套松松垮垮連拉鏈都沒來得及拉上,腳上穿的還是居家的拖鞋,頭發也沒打理,軟趴趴的,碎碎蓋在眼皮上,一副剛從床上直接爬起來的模樣。 不過也是,半夜三四點,都在睡夢中,誰又會想到,在這樣一座寂靜的城,曾經發生了什么樣的生離死別呢。 金橘坐在長椅上,看著林周津跌跌撞撞,徑直走向自己,一把將自己從長椅上拽起來,表情兇狠,卻又埋怨,和以前的單純挑釁不同,是傷心,害怕,瑟瑟發抖下的茫然無措。 他紅著眼睛質問:“怎么又是你?我哥到底還要因為你死幾次?” 男生的手掌顫抖,脫力,眼淚也涌出來。 “你知不知道,我只有我哥了……”他聲音凝噎,“我只有他一個親人了……” “我也只有他了?!苯痖傺鲋樓扑?。 她的嗓音沙啞,醫院安靜,更顯得這聲音明顯,林周津這才終于想起來原湊說的綁架。 眼前的女生衣服上和手上沾染的血液已經干涸,面色無華,眼下烏青,嘴唇干裂,他抿抿唇角,原湊趁機把他的手拉下來,深深呼出一口氣,勸道: “林周津,我讓你來,不是讓你來說這些的……更何況,這也是你哥自己的選擇……” 他再說不下去,林周津收回手,順勢抬起胳膊,轉身時在臉上擦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