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金橘本就沒有多少rou的小臉，現在好像又瘦了一圈，金淑霞也有些心疼，她抬手給金橘掖了掖被角。

    “對不起啊小橘，那天，是mama一時氣急攻心才……”

    才什么，金淑霞說不下去了，自己這么多年從來都沒有動過手，可偏偏——

    偏偏在陳勝年回來的時候。

    金橘那天其實沒有說錯。

    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些年自己一個人恨了那么久，本以為再見到陳勝年的時候，會恨不得上去將他撕碎，可是當陳勝年站在自己家門前，一臉蒼老地，像討好金橘那樣，對自己笑著說好久不見時，自己卻忽然心軟了。

    只是這些話，金淑霞開不了口。

    她的女兒從小就懂事，被自己灌輸了那么多的痛苦，依舊善良可愛，然而卻在開開心心回到家的客廳里，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拿著刀抵在脖子上。

    她那一年才十歲，卻看見了與自己血緣關系最親近的兩個人，面目最猙獰丑陋的模樣。

    她只能去抓金橘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對不起，小橘，真的對不起……”金淑霞一遍遍道歉，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有溫熱的水漬掉在手背上。

    金橘垂眼看著母親捧著自己的手泣不成聲。這一幕太熟悉了，以前每次金淑霞對自己發完脾氣后都會這樣，一邊道歉一邊抱著自己哭。

    金橘每次都心軟，然后又會出現下一次，周而復始，往復循環，金橘對母親已經麻木了。

    “好了，別哭了?！彼槌鍪秩ツń鹗缦寄樕系难蹨I，像以前那樣。

    金淑霞把這個當作金橘原諒自己的信號，抓住金橘伸過來的手乘勝追擊。

    “對不起，小橘，mama跟你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動手了，不會再有下一次了?！?/br>
    她句句講得誠心，表情認真，金橘看著，心中卻無動于衷。如果不是見了太多次母親這個樣子，聽了太多次同樣的話，金橘差一點就要相信了。

    她把眼神移開，沒接金淑霞的話，只問：“我什么時候能出院？”

    金淑霞愣了愣，覺得金橘的反應和以前有些不同，但一時又無法確定，她怕金橘亂想，安慰道：“應該不會太久吧，我等會兒幫你去問問醫生?！?/br>
    金橘點點頭，往被子里拱了拱，閉起眼作勢要繼續睡。

    金淑霞看著金橘不想再交流的動作，試探問：“要不起來喝點湯再睡吧？”

    金橘沒出聲，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似已經完全睡著。

    金淑霞第一次在自己女兒面前坐了冷板凳，自知理虧，也沒再追問，在床邊默默坐了一會兒出了病房。

    金橘聽見母親起身往外走的聲音，靜靜等了等才睜開眼。她把視線移向桌上的飯盒看了眼，換了個姿勢重新閉上了眼睛。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送過來的。

    陳勝年碰過的東西，多看一眼都嫌浪費時間。

    第二天，金橘便出了院。家里沒有陳勝年的身影，金淑霞主動解釋道：“你爸擔心你，所以暫時住到了附近的酒店?！?/br>
    金橘覺得諷刺，不再隱忍。

    “是嗎？”她翹起嘴角，“那我還真是要感謝他擔心我了?！?/br>
    “畢竟他當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時，”金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哭著求他，他都沒正眼看我一下?！?/br>
    金淑霞看著她的動作，內心直泛酸。

    她知道金橘的這個動作是什么意思。

    因為陳勝年，金橘的脖子上從此留下了一道細長的傷疤，不明顯，能被頭發掩蓋住，但是湊近了還是能看到。

    金淑霞撇開眼睛，無言以對。

    金橘看著母親的反應，只覺得好笑，明明這些事大家都記得，可是有人卻擅作主張做了原諒。

    金橘覺得沒意思，不想再多說什么回了房間。

    遺忘在床頭的手機，幾天不見，滿滿當當塞滿了信息，一部分是垃圾短信，一部分是群發消息，還有好幾條是白銀銀的未接來電和微信。

    金橘點進微信。

    銀銀：【小橘到家了嗎？】

    銀銀：【？咋不回我嘞？】

    銀銀：【出什么事了嗎？看到了回我一下哦?！?/br>
    銀銀：【小橘你要是有事在忙，忙完記得報下平安給我哈?！?/br>
    時間斷斷續續，從自己到家那天晚上到今天。

    金橘趕忙給人回了微信。

    【抱歉，有事一直沒看手機，沒事啦～】

    那邊沒有立馬回復，金橘敲字的手指頓了頓，又寫：【謝謝銀銀~】，還在后面加了個親親的表情。

    發送完退出來，金橘的手指在微信界面往下滑動，停在了奶牛貓的頭像上。

    安安靜靜，和梁世京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前幾日的那兩句“我到宿舍了”“好”上面。

    金橘看著看著就又走了神，直到白銀銀的消息回過來才發覺。

    【好好好，沒事就好，一直聯系不上差點嚇死我了！】

    白銀銀的語氣強烈，金橘都能想象到她的表情，看她又發過來一張噘嘴賣萌的表情包，沒忍住笑了起來。

    兩人雜七雜八聊了一會兒，金橘沒提自己的事，倒聽白銀銀說了許多，都是全家去旅游的一些有趣好笑的事情。

    金橘這才突然想起白堂英的存在。

    怪不得這幾天沒有再找自己瞎聊。

    之后到除夕的幾天，除了吃飯，金橘都基本沒出過房間。

    金淑霞可能是第一次見金橘這個狀態的樣子，幾次三番主動說些什么，都被金橘無視了。

    于是金淑霞便放棄了討好，漸漸地，兩人在家都不再說話，金橘不出房間，所以也不知道金淑霞在家做什么。

    本來這樣一直相安無事，金橘以為可以維持到離開家，結果沒想到，卻在除夕夜又再次見到了陳勝年。

    金橘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客廳里端菜上桌的金淑霞，表情冷漠。

    金淑霞摘下圍裙走過來，美其言曰：

    “大過年的，一家人吃個飯而已，你爸吃完就走，不會在家多待的?！?/br>
    金橘站著沒動，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不速之客。

    男人換了身款式老舊的衣裳，看金橘瞧過來，沖她微微笑了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比較慈祥和藹，沒有那么討人厭。

    金橘把目光收回來。

    金淑霞以為金橘軟化了態度，趕緊又說：“你看你爸大過年一個人，也挺孤單的不是？”

    金橘抬起眼皮看自己的母親，已經不想再同她爭辯，語氣淡淡。

    “那你陪他慢慢吃吧?！?/br>
    說完回房間取出自己的外套往外走。金淑霞見狀連忙上前拉住金橘：“你去哪里？”

    金橘掙開束縛，從鞋柜拿出鞋換上，說：“我出去吃?！?/br>
    陳勝年這時候也聽到了母女兩人的對話，趕忙走了過來叫住金橘。

    他不敢碰金橘，只言語阻止。

    “小橘，你別走，該是我走，是爸爸欠考慮來了，你和你媽好好吃年夜飯，我走，我走……”

    說著陳勝年就要去換鞋。

    金橘冷眼瞧著男人的惺惺作態，正欲開口，金淑霞在這時終于爆發了。

    “你讓她走！”她大聲制止陳勝年的動作，指著金橘怒氣沖沖。

    “別管她，讓她走！”

    金橘轉身出了門。

    沒有一絲猶豫。

    外面星空晴朗，除了有些冷以外，還算好天氣。

    金橘從小區出來，漫無目的地走，街上火樹銀花，路邊還開著的小超市歡唱著新年快樂，出乎意料得沒有那么冷清。

    金橘沿著油柏路一步步走，最后竟走到了小縣城的中心廣場。

    廣場懸燈結彩，很有新年氣息，金橘隨便找了家快餐店走了進去，這個時候就體現出了快餐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好處了。

    店里沒有什么人，金橘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正對著廣場中心，視野開闊。

    餐很快做好叫號，取餐時前臺服務人員多看了兩眼金橘，估計是覺得她在闔家團圓的除夕夜，還出來吃快餐很奇怪。

    金橘沒在意，端著餐盤就準備走，然而轉身的時候小姑娘卻拉住了她，金橘停下來回頭看，小姑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個，晚上零點，廣場會有煙花秀，你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br>
    她說得慢吞吞，金橘明白過來她的好意，朝她笑，說：“好的，謝謝你告訴我，新年快樂?！?/br>
    等填飽肚子，金橘從快餐店出來，手機時間顯示才二十二點三十分。

    離零點還有一個半小時。

    可能是有煙花秀的原因，這會兒廣場上人漸漸多了起來，金橘把臉縮進拉起的衣領里，繞著廣場外圍一圈圈地走，全當消食了。

    手機叮叮當當地響，宿舍群里洋洋灑灑在聊天發紅包，金橘時不時停下來回一句，眼睛卻總是不自覺看向那個，從回家到現在都沒動過的奶牛貓頭像。

    在這個盛大的節日到來之際，金橘沒有緣由地想起了梁世京。

    她想，梁世京這會兒在做什么呢？

    金橘走一圈，就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一眼。

    時間滴滴答答過，微信好友依舊是那個排列位置沒動過。

    金橘點開梁世京的頭像，想了想又退出來，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點進去，來來回回折騰。

    廣場忽地驚起歡呼聲，金橘手一抖，往聲音傳來處看去，廣場大屏上竟在最后一分鐘倒計時。

    距離零點竟然只有一分鐘了，金橘驚訝時間過得太快，手機這時突然震動了一下，金橘以為是群消息，不以為然低頭瞄了眼微信，呼吸卻猛地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