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第37節
簾櫳輕蕩,琉璃珠子滴溜溜反射著五彩的晴光,林氏抬腕遮住臉,覺得那光芒刺眼極了。 顧傾走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能從那抹奇異復雜的情緒中緩過來。 胡萍端了茶點進來,捏成梅花形狀的櫻桃糕,她抬手拿起一只,送到唇間卻只嘗到不盡的苦。 “廚上做事越來越不盡心了?!彼袣鉄o力地道,手抬起,將余下的半塊櫻桃糕捏的粉碎。 胡萍臉色發白,清早林氏剛剛發過脾氣,她今日當值,少不得受到波及。 林氏推開盞碟,“撤下去吧?!?/br> 她一絲力氣也沒有。 心里一抽一抽的泛著疼。 明明是她親手促成這一切,她為什么還會心痛呢? 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愛慕的……她分明不想任何人沾染他,不想與任何人來分享的。 都是命。都是命啊…… ** 顧傾回到自己住的下人房,從床底的小木盒里取出一粒藥丸,和水吞服下去。 林氏的反應令她覺得快慰。 明明又妒又恨,卻因命令是自己下的,不得不做出欣慰的樣子。那張美艷的臉扭曲猙獰得厲害,她想到林氏咬牙強笑的樣子,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這還只是個開始。 她會慢慢的折磨她,令她痛苦,令她難受,令她悔不當初。 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昨晚薛晟的態度令她心里沒來由生出幾絲不安。 他一如既往的與她親近說笑,可她總覺著,他瞧她的目光帶著幾許審視的意味。 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嗎? 他的心思一向不容易猜,對付薛晟,遠比對付林氏要難得多。 正思索間,有人叩響了房間。 顧傾收起木盒,就見忍冬走了進來。 兩個女孩共居這間逼仄的小屋,平時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姊妹。 顧傾瞧她臉色有些沉,不由起身走到她背后輕撫她肩膀,“忍冬,你遇著什么事了?” 忍冬沉默著,撥開顧傾的手坐到床板的另一頭。 顧傾笑了下,“到底怎么了,你連我也瞞著?” 聽聞這話,忍冬的情緒仿佛一瞬間就崩潰了,她站起身來,面對面盯著顧傾,“那你呢?顧傾,你就沒有事瞞著我?” “你告訴我,你跟五爺是什么相好的?” “我親眼看見,五爺抱著你下車,與你手拉著手一同進了院子。我看見他在橋上扶著你的腰,一路與你說說笑笑?!?/br> “你之前說的有真話嗎?你告訴奶奶,說五爺不喜歡你,把你當隱形人,冷落你,厭惡你,冷落厭惡一個人是這樣嗎?” “五爺分明喜歡你,顧傾,你瞞著我們,到底是想干什么?” 顧傾靜靜立在對面,從訝然到平靜,再到扯開唇角笑出來。 “所以,你準備去奶奶跟前告發我嗎?”她說。 她向忍冬一步一步走去。 房間狹小,不過三步就站在了忍冬面前。 她抬起手,輕撫住她的肩。 “忍冬,你為什么生氣呢?因為我對奶奶沒有說實話,因為五爺沒有徹底的厭惡我嗎?” 忍冬嘴唇囁喏著,終是沒有答話。 “我該怎么辦呢忍冬?奶奶要我討好五爺,又不希望五爺被我討好,我要怎么辦呢?我被推進他們之間,不得不拿捏著分寸,百般乞憐,辛苦周旋,踏錯一步就是死,忍冬,你告訴我我應該怎么辦?” 在林氏身邊當差,固然不是一件易事。她脾氣暴躁,陰晴不定,跋扈霸道,又喜歡動手,她們這些所謂“心腹”,誰又不曾經歷過辱罵和毒打呢?討好林氏不容易,夾在她和五爺之間更不容易。忍冬分明知道,可她還是難以接受。她看到的五爺和顧傾,與她心目中的五爺和顧傾,實在太過顛覆她的認識,超出她的所想。 “可……”忍冬聲音明顯軟了下去,“可你也不能,不能這樣……” 顧傾垂下頭,輕輕擁住忍冬,“蘭jiejie,咱們同年生的,我剛做二等的時候,便是你帶著我熟悉奶奶房里的事。顧傾不會忘記,蘭jiejie待顧傾的好……” 忍冬肩膀發顫,她何嘗不盼著顧傾好呢?可是欺騙奶奶,一旦被發覺的話,該怎么辦?她該怎么辦?顧傾又該怎么辦呢? “蘭jiejie,顧傾當真是沒法子……”她閉上眼睛,緊緊攬住忍冬的肩,“你還記得嗎,咱們去年除夕夜,在白馬寺菩薩像下說的話?” ——我顧傾,祈愿蘭jiejie嫁個如意郎君,一世平安順遂,和樂美滿。 我蘭忍冬,祈愿顧傾早日外放出嫁,與我做一輩子好姐妹! 忍冬回想起那夜兩人相互為對方許下的愿望,是希望離開這座院落,遠離林氏,去尋更好的活路啊。 不過是這么微小的愿望,原來都不能實現。 她想到那日在林氏房里聽見的那幾句話,“……等她有了孕,孩子是死是活還不是奶奶一句話?她要不要留著,還不就在奶奶一念間?” 忍冬覺得難受極了,眼淚一瞬就從眼底迸了出來。顧傾以為自己奔的是活路,其實根本前面根本沒有路走。她怪顧傾欺瞞自己,可自己何嘗又沒有欺瞞顧傾呢? 她回抱住顧傾,邊哭邊道,“我該怎么辦啊,顧傾,你又該怎么辦???” ** 耐不住林太太一天三回催促,林氏無奈還是回了一趟林家。 林太太一見她就忍不住抱怨,“你哥哥快給你爹打死了,究竟多大個事,不過醉酒說了幾句玩笑話,那些人怎么那么壞,就非要張揚出去,非給他安個惡名不可?林嬌,我告訴你,這件事說什么你都得管,你大姐二姐不爭氣,娘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當初娘費了多大力氣,才尋了李夫人替你保媒說成了這樁婚,又拿出自己的體己棺材本,送你風風光光的出嫁,你有今天,不是你自己慧眼識珠精明能干,是你爹你娘為你的鋪的路搭的橋,林家為了你傾盡所有,你不能做個白眼狼,見死不救不管你哥哥!” 又哭又罵的戲碼,上演過太多回,林氏早已麻木。 婆子們來扶,嬸娘們來勸,林太太的上房里,一重又一重的人影。風光時她是林家最有臉面嫁的最好的姑奶奶,轉眼又會變成踩著林家上位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就不念舊情的白眼狼。 她有心事,那些惱人的話一句都不耐煩聽。渾渾噩噩回到薛家,天色已經暗沉下來,晚間來值夜的半夏正在屋中為她整理衾被。 “怎么今晚又是你?”林氏立在鏡子前,任忍冬彎身替自己換衣裙。 半夏含笑回道:“顧傾被爺跟前的雀羽喊去了,這個時辰去,多半夜里回不來了吧?” 不過平平常常的一句,卻令林氏臉色沉了下來。 忍冬有些不安,偷眼打量林氏的神色,她替顧傾緊張,暗中捏了把汗。 “呵?!绷质闲α艘宦?,“她倒是殷勤?!?/br> 見她沒再多言,忍冬偷偷舒了一口氣。 抱著換下來的臟衣服剛要出門,聽林氏在后令道:“明兒把上回我娘說的那位周大夫請來給顧傾把把脈?!?/br> “要懷孩子啊,得抓緊調理起來?!?/br> ** 鳳隱閣階上鋪了一重淺淺的白霜。 已是正月尾聲,這冬寒卻不見半點回暖的跡象。 屋內燒著地龍,帳前還多添了一只炭盆。顧傾軟靠在男人結實的肌理上,抬指輕打著旋。 男人被她撩撥得癢,扣住她亂動的小手不許搗亂,撥開她覆下來的長發輕撫她潮紅未退的臉,“想什么呢?” 顧傾換了個姿勢,側伏在他肩頭,“在想……爺和我……” 他瞇眼摟住她,手落在腰-窩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撫,“我們?” “如果我跟爺說,我其實不想有孕……爺會覺著我張狂不識抬舉么?” 男人半瞇的眸子張開,唇線輕抿,聲音越發放得緩,“為什么?” 女孩兒將臉埋在他肩,悶悶地道:“就是,沒來由的害怕……” 害怕什么,以她的身份,她不敢說。當著他,她更不會直白去說另一個人的壞話。 男人不言聲,摟住她翻個身,薄唇貼在她雪白的頸窩,一路細細密密的吻下去,“你年紀尚輕,過兩年再考慮子嗣之事也好……” 她蹙著眉,側臉陷在軟枕里,眼底愁緒濃得化不開。 那物送進來,密密匝匝擠脹著狹窄。女孩閉眼仰頭輕喘,額上未干的汗又漫上一重。 搖蕩的胳膊環住男人的脖子,她仰著臉啞聲說:“爺會護著我嗎?” “無論發生什么,都會護著我嗎……” 薛晟額頭抵在她柔弱的肩,咬牙靜待著她適應、容納。 啟唇咬在她柔膩的頸側,幽暗的眸中壓抑著深濃的、想要盡情占-有和摧毀的殘暴。 “……會?!?/br> 她害怕什么,他幾乎可以想到。 一個地位低微,只有憑著子嗣才能往上爬的婢女,主動放棄這樣的機會,又能為什么呢? 他笑自己傻。 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命罷了! 亂撞的穗子和搖曳不休的垂簾,在顧傾水意朦朦的視線內漸漸模糊了去。 她感受到男人擁住她的手臂,更有力,更火熱了…… 她原本無法猜知兩人之間模糊存在著的那個心結是什么,但她隱約明白,這一刻,這關已經安然度過。 作者有話說: 一直在卡,艱難登錄上來了,遲了二十分鐘,抱歉大家。 第40章 床前留著一盞小燈,多年來,林氏早習慣那昏昏的燈色。她害怕黑暗,害怕孤單,那些軟弱的敏感的心思,無人傾訴。 家中姐妹不睦,當年她與二姐前后出嫁,在嫁妝上母親偏頗于她,惹得二姐心中生怨,每每姐妹碰了面,都免不了一番唇槍舌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