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官員則聲音爽俐，“以往只在書中看到說帝都在極北之地，冬日多風雪。我們那兒極高的山上也有雪，偶爾也會下雪，聽一些老大人說過，帝都冬天是極冷的，初時我還不信，沒想到，當真冷的嚇人。我月事都給凍提前了?！?/br>
    說著，便爽快的笑起來。

    榮烺瞪圓一雙貓眼兒，她隱隱知道月事是什么，但也并不清楚。只是，這是十分私密的事，不好拿出來說的吧。

    果然，幾位妃子都目瞪口呆，不知做何反應了。

    鄭太后不以為意，笑起來，“好了便好?！庇终f，“聽聞你國女王登基，替我向你們女王表達祝賀?！?/br>
    兩位使臣起身，謝過鄭太后的祝賀，也說，“我國女王久聞太后娘娘賢名，心中對娘娘十分向往，只因國事離不得女王陛下，故譴我二人來給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安?！?/br>
    說著，遞上禮單。

    鄭太后道，“你們第一次來帝都，倒可好好逛逛?！?/br>
    朱詠道，“我們這次來，既漲見識亦開闊眼界。來前，女王陛下特意吩咐臣，讓臣問一問娘娘與陛下，可否容臣等去天祈寺祭一祭前朝梅樹?！?/br>
    “娘娘也知道，我國王族身上皆有前朝皇室血脈，更迭，想是上天之意。只是我國世代念及與前朝皇室淵原，還望娘娘允準?！?/br>
    這話說的很坦誠，鄭太后道，“這有何妨，前朝亦有明君賢臣。如今前朝武皇帝之陵，依舊矗立西郊，我朝逢節都會譴禮部祭祀。你們若思念與前朝淵源，便是去祭一祭前朝武皇帝陵，也未為不可?！?/br>
    兩位使臣十分歡喜，立刻又謝了一回鄭太后。

    鄭太后鳳眼一瞇，請她們坐下說話。榮烺覺著上元節的日子，這使臣叨叨叨的說一通前朝啥啥啥，真是有點兒沒眼色，她眼珠動了動，說，“朱使臣，你們女王是姓楊嗎？”

    朱詠頜首，“是?！眘g

    “我看過一些關于鎮南國的記載，你們原是前朝藩地，最初歷代鎮南王皆是前朝皇子擔任，直待武皇帝的jiejie襲爵，這是第一代女王。后來，武皇帝的jiejie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這位藩王從母姓，姓鳳。直待我朝新立，你國立刻將王族姓氏改為姓楊?！?/br>
    “據我所知，楊姓原是武皇帝jiejie所嫁夫家姓氏。你們既襲鳳家王爵，且念鳳氏舊恩，焉何改了姓氏，忘了恩情呢？”

    榮烺說話不快，卻是將鎮南國數百年歷史說的清清楚楚，問也問的明明白白。

    不過，她這問題一出，非但使臣露出奇異神色，便是鄭太后鄭皇后也神色古怪，順柔長公主甚至給榮烺使了個眼色。

    榮烺還沒明白過來，朱詠已經恢復從容，她輕聲道，“殿下，令我國王族改回楊姓，正是您的祖上太、祖皇帝之命啊?！?/br>
    榮烺：……j

    榮烺平生第一次體會到書上說的“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是種什么樣的感受。

    好在，她生來便是公主，又跟著鄭太后耳濡目染的，十分繃的住。榮烺就裝的一臉天真懵懂的問，“這是為什么呀？為什么要讓你們改姓氏呢？”

    朱詠忍住屈辱，“太、祖皇帝說，夫為妻綱，子女當從夫姓，原本，我朝王室便當姓楊的。令朝顯德皇后還贈了我國一本《貞烈經》，聽聞貴國女子都以無才為榮?！?/br>
    實在是忍不了了！任哪個藩國被宗主國改姓也是極不痛快的事。暗諷榮烺狗屁不懂，沒讀過書，連自己朝廷的歷史都不曉得。

    榮烺立刻一臉體貼的同朱使臣說，“這你就誤會了。我朝女子是將美德置于才華之上，并非不讀書?！?/br>
    “書上都說，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弊删湮?，以示自己是讀過書的。而后，榮烺一擺小胖手，同使臣介紹，“《貞烈經》已成過去，如今我朝女子讀的是《新貞烈經》了?！睒s烺硬是挺著一張厚臉皮給自己圓了場，她看向祖母，“祖母，把咱們的《新貞烈經》賜給使臣一本，再送給女王一本，也是咱們的心意?！?/br>
    鄭太后看她一眼，虧你還能給自己尋個臺階。遂令女官取來剛印好的《新貞烈經》二冊，賜與使臣。

    第103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三章

    接下來的宴會,兩位使臣還是去了昭德殿那邊宴飲。

    榮烺險些丟丑，好在人臉皮厚不是沒優點，接下來貴女誥命進宮,榮烺就跟個沒事人似的,熱情又活潑的一起陪著說話。

    郢王妃婆媳到的挺早，郢王妃一進來就說,“剛瞧著倆人，一個高大魁梧,一個年輕俏美,帶著耳墜子,我瞧著像個女的,莫不是鎮南國的使臣?！钡鄱甲詠砣な露?，郢王妃也聽聞鎮南國派女使臣的事。

    鄭太后道,“是啊?！?/br>
    榮玥說，“祖母，我看兩個都是女使臣?！?/br>
    “哪兒啊,你什么眼神兒,那個又高又壯的，穿朱袍的，能是女的,明明是一大漢?！臂蹂f榮玥，“小小年歲,怎么眼神兒就不行了?！?/br>
    榮玥當時就自我懷疑起來,難道真是她看錯了？

    鄭氏說,“母妃,我看兩個也都是女子?！?/br>
    郢王妃說這娘兒倆,“你倆這眼神兒,唉喲，回頭好好喝兩碗決明子湯，補一補?！?/br>
    鄭太后瞅著郢王妃，“自己眼神兒不好，還說旁人哪?？刹粋z都是女子么。你竟沒認出來？”

    榮玥立刻自信了。

    郢王妃瞪大眼睛，“不能吧？那朱袍人，五大三粗，人高馬大，能是女子？”

    “少見多怪?！编嵦髮f道，“給郢王妃講講，嘉平關外的西戎女子是什么樣的？”

    姜穎笑，“西戎人是部落族群聚居，倘部落首領過世，便是首領大妃繼承部落，掌管部落事宜。郢王舅祖母沒去過嘉平關，西戎女子多有虎背狼腰，善騎善射的?！?/br>
    “我地個乖乖，怪不得說他們是野人，哪有女子是這樣的，可不就是野人么?！臂蹂呐男馗?，很是不能接受世間還有這樣的女子。

    鄭皇后道，“人家就是地處偏僻。真刀真槍干起來，一個打郢王妃你一百個都有余?！?/br>
    郢王妃險沒叫鄭皇后這話噎死，張口結舌半晌，郢王妃不滿，“她干嘛打我啊。咱們朝廷精兵強將，我能叫野人打了？”

    “我就這樣一比方，看您，還當真了?！编嵒屎笳?，“各族皆有其風俗所在，就是我朝，也不乏有女子能征善戰。不論是高大威猛，還是柔弱纖細，抑或肥壯體健，只要健康，品性高尚，便都是好女子，我等皇族王室，焉能以貌取人，更不可以野人稱之。他們都是我朝屬臣，雖稱臣于我朝，也不可太過輕視?！?/br>
    郢王妃想自己只要隨口吐槽，鄭皇后卻這般拿腔作勢，哎，自內宮為鄭氏把持，當真是沒了天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郢王妃只好起身聽一回，然后說，“皇后娘娘說的是?！?/br>
    鄭皇后看她一眼，沒再多說。

    鄭氏很認同meimei的話，很鄭重的說，“娘娘的話再不錯的。我一見那兩位使臣雖訝意，也知道他們西南風俗與咱們中土是大不同的?！?/br>
    榮玥也很認同皇后姨媽的話，還說，“那個高個子使臣，個子那樣高，力氣肯定很大?！?/br>
    姜穎說，“朱使臣是會武功的?！彼聪驑s烺身畔侍立的小冰，問，“小冰你說呢？”

    小冰頜首，“武功不低?！?/br>
    榮烺招呼榮玥過來一起坐，榮玥就到榮烺身邊兒去，女孩子們一起嘰咕起來。

    待云安郡主帶著閨女楊華、樂平郡主帶著孫女羅湘，還有朝中誥命一來，便更熱鬧了。豪門以鄭公府為首，百官以顏相為尊，兩家的女孩兒都是榮烺的朋友。

    榮烺見人漸多，正殿慢慢坐滿了，她干脆帶著小伙伴們去偏殿說話。同鄭太后稟告時，鄭太后與大家笑道，“她們慣常在一處，隨孩子去吧，在偏殿更自在?！?/br>
    榮烺便帶著大家伙兒往偏殿去了，偏殿一應供給與正殿相同，一樣也是地龍火，燒的暖烘烘，的確比在正殿愜意。

    一到偏殿，顏姑娘便問，“公主，我聽說鎮南國使臣也進宮祝賀了?！?/br>
    “是啊?？上銈儊淼耐?，她們也是剛去昭德宮沒多會兒?！?/br>
    楊華也極有興致，“我聽說是女使臣?！?/br>
    榮烺道，“是的，兩個都是女使臣?！?/br>
    姜穎補充，“一個很高一個很俊俏，官服倒是與咱們這兒的相似?！?/br>
    大家都惋惜沒能一見，榮烺說，“待晚上到觀燈臺觀燈就能見到，你們要想見，到時我帶你們去看看?！?/br>
    顏姑娘說，“主要是沒見過女子為官?！?/br>
    羅湘亦道，“雖說風俗不同，這樣不一樣的也是難得一見?！?/br>
    換言之，大家都想看看。

    獨鄭錦鄭繡姐妹不以為意，榮玥問她，“阿錦，你不想看女使臣么？”

    “我是擔心使臣知道我姓鄭，臉面上過意不去?！编嶅\略自矜道。

    鄭繡便說了，“當年奉太、祖皇帝之命，揮兵西南，便是我家曾祖爺爺。最后鎮南王獻上降書，臣服我朝。他家原是姓鳳的，太、祖皇帝不愿聽到前朝姓氏，便令他們改回原姓楊氏?！?/br>
    羅湘道，“這事我聽祖母說過。如今兩國修好，必不介懷的?！?/br>
    鄭錦笑，“那我也一起見見使臣。他們鎮南國風俗的確跟咱們中土不同，出過好幾代女王，現在也是女王當家做主?！?/br>
    顏姑娘道，“我聽父親說，先鎮南王五子一女，五子爭王位爭的頭破血流，沒想到最后竟是這位王女坐了王位，可見其必有過人之處?！?/br>
    羅湘問，“那五位王子都死了？”

    “曾有三位先后登上王位，但很快各種原因過逝。最后王女在眾臣簇擁下登基，剩下的兩位王子都愿意臣服于這位王姐?！鳖佅喙倬邮纵o，鎮南國的一些事情是很清楚的。不過，邊陲小國，且剛經動亂，顏相并不太放心上，遂當典故般說給女兒聽。

    武將出身的白姑娘道，“是不是因為女王在位，所以使臣都是女的？”

    “不一定?！背媚锶崛醯拈_口，“西南許多族群，并非我中土漢族。他們那里單有女子當家做主的族群，女子不外嫁，或招婿，或走親，生下兒女隨母姓，繼承母產。因為鎮南國是多族歸順，他們各族族長都在大理任職，似這種女族長，一樣是有官職的。還有一些家族，族長過世時，繼承人尚幼，便是母親接任官職，治理族人族產?！眏

    白姑娘問，“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楚姑娘瞥一眼身高體健的白姑娘，酸一句，“多讀書啊?！?/br>
    白姑娘鼓著嘴巴：學問深了不起??！氣死！

    大家討論一回鎮南國使臣的事，就到宮宴時間了，宮人捧來珍饈美食，鮮美水果，各色飲品，端到楚姑娘跟前的永遠是熱騰騰的，這是榮烺的交待，阿楚身子不大好，所以榮烺很關照她。

    其實，楚姑娘便是跟著母親在前殿用膳，都不一定有這待遇。

    大家先吃一回酒，再一起到正殿敬了一回酒，方折返回偏殿，自己飲樂，欣賞歌舞。

    宮宴后，再說會兒話，天色就暗了。瞅著時辰，榮晟帝親自帶著百官過來，恭請母親一起到觀燈臺看燈。

    外面已備好御輦鳳輦，榮晟帝與鄭皇后一左一右虛扶著鄭太后先登輦，其次，榮晟帝登輦，然后，是鄭皇后登輦。后面便是皇子、長公主、公主、妃嬪、王妃、郡主、誥命、百官等等。j

    能有資格乘輦的，便是皇家這一大家子，以及王妃郡主等宗室，以及鄭家這樣深受帝寵的外戚，余者誥命百官只能步行。榮晟帝有恩典，六十歲以前官員誥命均可乘滑桿。

    榮烺把楚姑娘叫來與自己同乘，楚姑娘道，“謝殿下關懷，我身子好多了?！?/br>
    榮烺道，“那也小心著些，正冷的時候?！?/br>
    楚夫人見公主的侍女把女兒叫走，心里都松口氣。往年年下的宮宴，她是不敢帶閨女的，就擔心宮宴太勞累，閨女這身子骨兒撐不下來。

    這次是閨女非要來，阿彌陀佛，公主殿下委實心細又心善，這樣關照閨女，怪道閨女也跟公主十分要好。

    待到了觀燈臺，榮烺下車，帶著姜穎楚姑娘二人到鄭太后身畔，皇家自然占據觀燈臺最好的觀景點。

    觀燈臺其實是在皇帝東南處，臺上臺下都裝點了各色寶燈，登到高處，便見皇城之外的朱雀大街已是燈火燭照，熱鬧沸騰。

    上元無宵禁。

    這也是百姓的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