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218節
此刻他竟然還有空想著,監兵倒是信守承諾,一直將這面具戴著。 然后他也無暇再想,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到步驚川再度睜眼,入眼的已經是他在長衍宗的住處了。 這住處他熟悉得很,因而他先是反應過來自己在何處,然后又如突然驚醒那般,猛地坐起身來。匕首留下的傷口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愈合,只是按壓的時候還有些隱隱作痛,昭示著他已經失去意識有段時間了。 精神與靈力消耗過大,也不知道他這一覺睡了有多久。 他身上原本染血的衣衫也已經被換下,換上了一套雪白干凈的里衣,顯然是被人好好地打理過了。 還未聚焦的目光向四下掃去,恍然間看到了床邊背對著他的人。 即便眼前的人與自己所熟悉的人是十分的相像,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監兵?” 見對方回過身來輕輕點頭,他又輕聲問道:“如今已經過去多少天了?” “五天?!北O兵見他又張嘴似乎打算問什么,監兵便不待他問,便知曉了他想了解的事情,“碧華閣一切都好,除卻已經被變異的食夢蟲破壞了神志的長老和弟子,還有百余個長老與弟子是正常的。宇文適知曉你還未清醒,他同你留了封信?!?/br> “那便好?!辈襟@川點了點頭,心中松了一口氣。 碧華閣畢竟還是三宗之一,這般變故對于碧華閣來說不可謂不大,因此聽得碧華閣還有人未受傷害,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要人還在,一切便都好說。 二人沉默許久,他不說話,監兵也不說話,便這么沉默著僵持。 “秋白呢?”長久的沉默過后,步驚川移開了停留在監兵面具上的視線,開口問道。 “他有些事?!北O兵答道。 二人之間的對話毫無營養,叫人昏昏欲睡。 步驚川猶豫了片刻,這還是他恢復記憶以來,第一回 同監兵獨處。他心中仍舊有千言萬語,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在二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之際,步驚川終于想通了該如何開口,“前世,是你幫我收集魂魄的罷?” “嗯?!北O兵并沒有推諉,直截了當地認下了,可卻又沒有多說半句話,叫步驚川有些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步驚川頂著這難挨的沉默,進一步去求證自己心中所想,“那么,溫養我的魂魄,叫我能在短短千年后歸位,并且通知我師父族人的,也是你罷?” 監兵抬起眼來看他,目光中不閃不避,可再開口,分明當初為步驚川做了如此多,可說出的話,卻仿佛夾槍帶棒:“是又如何?”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會有個大問題(頂鍋跑路 第303章 你我之別·零一 監兵這話中,夾了十分的火氣。 步驚川略作思索,似乎也不怪監兵這般對自己沒點好臉色,畢竟他從前世到今世,見到監兵也從未給過好臉色。 監兵與他針鋒相對慣了,自然也是用這般口氣同他說話。然而在知曉監兵在前世為他做了這些后,他卻再不能如往常一般,再與監兵那般說話。 他是人,也知感恩,更知曉監兵這般對他的恩情是他無論如何也還不完的。監兵自己身上還留有血孽,這千年間卻還是不吝自己的靈氣,為他蘊養破碎的魂魄。這其中種種艱辛,監兵卻從始至終未曾同他提過半句——更別提拿這恩情要挾他。 步驚川也是到了如今才知曉,監兵竟是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中做了如此多。 前世的時候他親歷過神魂撕裂的痛,自是清楚自祭陣過后,自己的魂魄已經碎得不能再碎了,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飛塵,又像是落在地面的散沙,風一吹就會散到不知何處去。誰也不知道當初監兵費了多少時間,又花了多少精力,才將他的魂魄一點一點地收集齊全,再拼湊回去仔細蘊養。 然而,監兵這般做完,卻又要面對他的防備。 誰也不知曉當時的監兵是怎樣的心情,如今步驚川想來,只覺得自己對監兵有所虧欠。 “不如何?!辈襟@川試著讓自己放緩了語氣,對著監兵道,“我不過是想同你道聲謝?!?/br> “若只是為了道謝的話,不必了?!北O兵生硬地說著,移開了目光,“我也只不過是不想千年后星斗大陣無人能管?!?/br> 星斗大陣出自步驚川那七位師父之手,他既然師出那七人,自然是最為了解那陣法的人。而今,道修之中,確實無人在陣道之中能企及他,因此,這星斗大陣確實只能交給他管。 “若是事后能夠有喘息之機,我或許該從長衍宗中選出幾名有陣道天賦的弟子稍加培育?!辈襟@川開始認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否則這星斗大陣若是終日只能靠我一人,人族恐怕會受極大限制。先前是我考慮不周,如今還需多謝你提……” 監兵忽然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提醒你這些了!” 步驚川一愣,被他這下吼得訕訕閉嘴。若是換做平時,他恐怕不會給監兵好臉色,只不過在知曉當年監兵為他做過的事情后,他自覺失去了反駁的底氣。 只不過,如今看來,監兵倒是嘴硬心軟的人。步驚川不知怎的,想起了秋白。 他目送監兵摔門而去,忽然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問監兵為何守在這處。 步驚川醒的時候是中午,而直到他等到晚上,等到夜幕降臨了,才等到秋白回來。 期間他已經吃過飯,應付過一堆來看他的人,又準備睡下了。 熟悉的氣息朝著他靠近,他抬起頭來,看向借著夜色朝他緩緩靠近的人,“回來了?” 秋白沉沉地應了一聲,即便見到他醒來,面上卻似乎沒有驚喜。 步驚川覺得有些奇怪,卻被秋白從背后抱了個滿懷。維持著被秋白抱住的姿勢,他看不到秋白面上的表情,不禁些擔心,莫不是自己昏迷前,硬生生受了那一擊,叫秋白擔心和生氣了罷? 可仔細想想,秋白不像是那般簡單的事情會生氣的人。秋白分明知曉當時情況緊急,不能隨意松懈,否則若是叫阮尤得手,遲早會出現如同懸河鬼域中的情景。他們誰都不會想出現一個無法抗衡的敵人的。 “怎么了?”步驚川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嘗試著抬手摸了摸秋白的發頂,秋白沉默著,也沒有動彈,更沒有躲開他的手。 既然沒有躲開他的手,便證明秋白不是在生氣,而是在為別的什么事情而發愁。 步驚川小心翼翼地在秋白懷里轉過身,將二人換成面對面的姿勢??杀M管是這樣,秋白卻仍是不為所動。 “發生什么事了嗎?”步驚川伸手撩開秋白額間的碎發,將二人的額頭抵在一處,看向秋白的雙眼。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雙銀色的眼瞳,不放過里面任何的一絲情緒變化。 可秋白卻避開了他的視線,垂下了眼睫。窈王 二人近在咫尺,卻忽然叫步驚川覺得二人離得如此遠。 “秋白,”步驚川伸手捧起秋白的臉,低聲道,“到底怎么了?” 秋白被他強硬地抬起腦袋,視線被迫與他的對上了。 這一刻,他清楚見到了秋白眼底的掙扎與痛苦,似乎在做著什么艱難的抉擇。 秋白還未開口,眼圈卻已經紅了,他開口,聲音卻是沙啞的:“我又沒有保護好你?!?/br> 步驚川還以為發生了何事,沒想到秋白竟是還在為他先前受傷而自責,還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低聲寬慰道:“這不是你的錯?!?/br> “北斗星城、周途城、碧華閣,有哪次我不在,可有哪次你沒有受傷?”秋白哽咽著道,“還是這般重的傷……我差一點就失去你了?!?/br> “你分明清楚,我是修士,這等傷要不了我的命?!辈襟@川輕聲寬慰著,“更何況,你后來不是也來了嗎?即便再有變故,你也會替我擋下的?!?/br> “可是我早該過去的?!鼻锇纵p聲道,“我分明已經有合體期修為了不是嗎?可我……可我卻沒有想到,我空有一身靈力,卻不能保護你半分?!?/br> 步驚川輕嘆一聲,“你只是缺乏一些歷練,缺乏經驗?!?/br> 對于秋白而言,雖然他有著千年的壽命,然而他中間等待他的那千年,其實與步驚川一樣,在這千年間的經歷是一片空白的。當時東澤離去,使得衍秋失去了能夠為他引路的人,因此生命中多出了千年的空白。 不會使用那一身的靈力,并不是秋白自己的問題,這與步驚川也有關聯。 “當時你也只是聽我號令,是我自己沒有想到?!辈襟@川道,“這并不能怪你?!?/br> “但是你不是已經等不及了嗎?”秋白道,“你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只能追逐著你的背影、不能為你提供助力的同伴。如今在道修之中,你失去了蘇長觀,孔煥他們這些年輕一輩還未長成,不能夠成為你真正的助力。而唯一能夠指望得上的我……” 秋白嘆了口氣,似乎心有不甘,“卻又如此無用?!?/br> 步驚川心知,自己這次受傷,恐怕是給了秋白不小的打擊。秋白雖是面上看著什么也不在乎,可實際上,步驚川很清楚,秋白十分在乎他怎么想。 可如今,即便是他,也無法將秋白勸回來。 秋白自己鉆了牛角尖,他還需要自己走出來。 “秋白,”他慢慢撫摸著秋白的腦袋,從發頂至發梢,捧起秋白的臉,在他唇邊落下一吻,“我不需要你多有用,我只需要你在我身邊?!?/br> “你要記得我?!鼻锇缀鋈患ち业鼗匚撬?,仿佛發狂的野獸,兇狠地噬咬著他的唇,“永遠都要記得我?!?/br> 步驚川的唇被咬破,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秋白像是忽然被這血腥氣味喚回了理智,轉而又輕柔地用舌尖輾轉過他的唇。 步驚川下意識覺得秋白這話語與態度十分奇怪,可不等他多想,便被秋白拉扯著,進入了一輪新的狂風驟雨之中。 迷蒙間,他只聽見秋白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你以后不必再兩難了?!?/br> 第304章 你我之別·零二 步驚川畢竟重傷初愈,還被秋白拉扯著折騰了一夜,因此一日到頭都是昏昏沉沉的,就連秋白何時起身離開了也不知曉。 他不知又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些渴,他揉著腦袋坐了起來,發現屋外又是一片濃重得如墨般化不開的夜色。 他心頭不知為何有些惶恐,仿佛是隱約之間有什么預感一般。他唇角與喉間干澀,已經是許久未喝過水了,若是秋白在此處,恐怕他一醒來就該拿著溫度恰到好處的茶水等著他了。 可是眼下秋白不在,他便只能勉強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心中覺得奇怪,往常秋白向來不會離開他太久,然而上一次他醒來,秋白便是過了足足半日才來尋他,今日更是沒見到秋白的人影。 他心中覺得奇怪,暗道待會若是秋白回來了,他可得好好問一下秋白這些日子來到底做什么去了。 想起前不久與秋白的瘋狂,他暗暗心驚,也不知道秋白到底如何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正欲出去尋杯水喝,卻忽然瞧見門被打開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秋……”第一個字剛說出口,他便瞬間清醒了過來,意識到了不對勁,“不,監兵?!?/br> 便在這時,步驚川忽然察覺到了有些許的不對勁。原來他能夠光靠氣息便分辨出秋白與監兵二人,然而,眼前的監兵如今氣息卻與秋白及其相似,叫他一時間差點叫錯了名字。 若是知曉他將自己與監兵弄混,秋白應當會生氣的罷。 他這么想著,忽然又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出來。 監兵取下了那張戴了千年的面具,此刻正用著那張與秋白一模一樣的臉,神色復雜地看向步驚川。 步驚川被他這眼神看得心底有些發毛,拿不準監兵眼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面具呢?”步驚川有些沒話找話地開口道。 “丟了?!北O兵道,“我已經不需要那個東西了?!?/br> 步驚川微微蹙眉,當年這個面具還是他隨手買來的,后來送給了監兵,然而監兵用這般嫌棄的語氣提起,叫他心中難免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