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69節
他定了定神,勉力笑道:“畢竟是你親自送我的,我到哪兒都得帶著?!?/br> 第235章 前塵舊夢·三五 此時已經臨近年底,天氣開始冷起來,可街上仍是十分熱鬧。人們裹上了厚厚的衣服,一同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春節。 二人已經許久未去過附近的城鎮中游玩了,東澤見到這般松快的氣氛,只覺心頭久久地壓著的巨石似乎也松了些許。 他不愿多想那些叫他頭疼不快的事,左右看了一圈,又回過頭去,問道:“衍秋可要吃些什么?我見那邊的羊rou湯似乎還不錯?!?/br> 衍秋往常十分喜歡這般熱鬧的氛圍,每回到了這街上,總會沖在他前頭,然而今日卻不知怎么了,從二人離家開始,便一直沒精打采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往日里,用不著他開口,衍秋早就興沖沖拉著他往自己看好的攤位去了,從來都輪不到他來主動詢問。 今日這是怎么了? 東澤心中奇怪,一連叫了衍秋好幾回,衍秋才忽然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抬起頭來,“……啊,你方才說什么?” “我們去嘗嘗那邊的羊rou湯?”東澤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攤位,他知道衍秋一向喜歡這些rou做的吃食,因此也知曉這個提議應當不會引起衍秋的反感。 “……好?!毖芮餂]往那小攤的方向看一眼,便悶悶地點了點頭,似乎并沒有太大的熱情,叫東澤覺得有些奇怪。 二人各懷心事,仍是走到那個小攤上坐下了。 衍秋的心思不在吃上,東澤看出他神游天外,也不急著出聲提醒,兀自去尋了這小攤的老板,“老板,給我來兩碗羊rou湯,一碗正常的,一碗不要放香料,對,胡椒也不放?!?/br> 那老板還覺得奇怪,“小哥,一點都不放呢?這羊rou不放料,那膻味可不好聞?!?/br> 便聽東澤笑道:“不必放了,他就怕那些香料味道?!?/br> 衍秋聽到東澤的囑咐,微微一愣。 東澤對他的喜好向來記得清楚,與東澤同桌吃飯,他哪個菜少夾幾筷子都能被注意到,就算是一整碟他都不喜歡的素炒——他攏共只夾了不到十筷子,東澤也能看出他最討厭里面的木耳。 畢竟東澤自撿到他之后,便開始學著怎么照顧小時候的他,那照顧堪稱無微不至。而在照顧人這塊,東澤也從一開始的一竅不通,逐漸成長到現在,只是看他神色變化,便能準確猜出他心中所想。 東澤對他不可謂不用心。 衍秋不由得開始反思,自己方才的情緒怕是被東澤看出了端倪,只不過東澤照顧著他的心情,才未直接問出來。他連忙收斂了些神色,在東澤回來坐在他對面的時候,報以笑臉。 可衍秋心中也還是止不住地嘀咕。 他從不知道東澤對他這般好,又是為了什么。他小時候沒什么記性,后來大了些,才斷斷續續地從城中的老人們口中得知,他小時候差點被魔修弄死,是東澤救了他。 不但救他,還是選擇自傷的法子來救他。以至于東澤東澤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恢復元氣。 經城中老人提醒,他也對那段時間開始有了些隱隱約約的印象,想起東澤那時候就連面色都蒼白了許多,甚至因此雙目失明了一段時間。雖然對于東澤那等修為的人來說,失明并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他也知道,修為到了東澤那般地步,一般的傷害輕易傷他不得,能夠叫東澤受到如此大影響,這也是證明東澤的付出遠比一般人所想的要大。 然而衍秋也清楚,若是當初受傷的是北斗星城的任何一人,恐怕東澤也會毫不猶豫地救人。 所以,只是因為他當時是在北斗星城,東澤才會如此對他么? 衍秋心中有些搖擺不定,似乎是他的不安叫東澤察覺到了,東澤伸手在他的頭上輕輕按了按,以作安撫。 時至今年,衍秋已有百歲,也不再是彼時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清楚這般親昵的動作,若是二人皆是人形,其實是不該做的。唯有他化出獸形,東澤才會這般摸他的頭頂。 只是往時還能安然受之,眼下坐立難安罷了。 如今東澤對他的教導也未停下,他也逐漸明了事理,知曉邊界,可東澤自己卻偶爾會做出這種叫他感覺到異常的動作來。 分明是東澤同他道,如今他化出人身,今時不同往日,不該用仍是獸形時的那標準來行事??善质菛|澤自己,輕而易舉地將原本劃定的界限給突破了。 這一時讓他有些迷茫,頂著頭頂的手,抬頭望向東澤。 恰好便對上了東澤同時望向他的目光。 東澤的目光一如往常那般溫和,看向他的時候蘊著幾分笑意。 “怎么了嗎?”東澤輕聲問道,“今日出來,你的興致似乎都沒有以往高?!?/br> 仍是如往常那般挑不出毛病的體貼入微。 可越是這般,方才在東澤桌上見到的東西便越是如巨石一般,壓在他胸口。 衍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被這么幾張輕飄飄的紙壓得喘不過氣。 在二人沉默間,那老板已經盛好了熱氣騰騰的羊rou湯,端過來放在他二人面前。 東澤輕聲同那老板道了謝,付過錢,將兩碗羊rou湯放好,才又將目光投向他。 東澤對凡人一向沒有尋常修士那般的高高在上,反倒是輕聲細語的。應當說,東澤對誰向來都是極為溫和的,他重情義,守諾言,就連江極那般的魔修,也因為當初江極幫過北斗星城,因此對江極的存在睜只眼閉只眼,也并沒有趕盡殺絕。 東澤很好,他待誰都是那么好,包括對衍秋。喓邀曜 衍秋心想,東澤只是待所有人都好,他也是那所有人當中的一員,東澤待自己好,與待尋常人都是一樣的,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可他卻偏偏陷進了東澤的這種好之中,不知不覺地喜歡上這個人,盡管知曉東澤這般待他,并不是因為他是衍秋。 東澤對所有人都事一視同仁。但是東澤對于他來說,是唯一的、特殊的。 可他卻從不敢奢望自己在東澤心中,也能占據獨特的地位。即便有,也不會是他所奢望的那個身份。 蘇長觀初初知曉他想法時,也有些不確定,反復問了他好幾回,帶了些擔憂:“你不會是因為只跟他一個人相處過這么長的一段時間,所以才喜歡他的吧?習慣和喜歡是不一樣的?!?/br> “有這部分的影響,”衍秋小聲道,“但是就是我跟他在一起久了,才會見到他的好,才會真的喜歡他這個人?!?/br> “我看他對誰都是這么老媽子……”見到衍秋不善的目光,蘇長觀連忙改口,“不過他對人是確實好,挺上心?!?/br> 然后蘇長觀想起了當初那只衍秋能打碎,他卻不能打碎的杯子,在心中呸了一聲。在他眼里,衍秋多少有點得了便宜還來賣乖了。 “但是我怕他是因為每天與我生活在一起,才對我好?!毖芮飮@了口氣。 蘇長觀撇了撇嘴,似乎是想反駁什么,可他忽然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道:“其實這么說也沒錯,都說日久生情……就好比我和我師姐,我有時候,總會害怕,正是因為我總纏著她,她為了遷就我才沒有和別的修士過多接觸,這才同意與我在一起……” 最后,他又嘆了一口氣,“咱倆的患得患失都是一樣的?!?/br> 衍秋有些嫌棄,“別把我跟你放在一起比?!?/br> 蘇長觀差點沒跳起來,“好啊,我開導你還要被你嫌棄,下回你可別問我了!” 情感這事兒,碰過幾回壁,衍秋現在也明白了,問誰都沒用,還得看眼前這人。 東澤見他久久不回答,輕輕地“嗯?”了一聲,權當詢問。 “沒什么,”衍秋輕聲道,他伸手拂開東澤壓在他頭頂的手,心中唾棄著開始留戀東澤手心的自己,“我只是在想回去以后該要如何罷了?!?/br> 東澤還以為他說的是北斗星城,“你放心,北斗星城那邊基本已經沒有什么外來的修士了,我們即便回去,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br> 說著,他嗅過那碗沒有放香料的羊rou湯,這才放心地將那個大瓷碗推到衍秋跟前,“好了,這碗沒有放香料,你嘗嘗看?小心燙?!?/br> 衍秋心中一緊,不自覺摩挲了一下方才觸碰過東澤手腕的指尖,輕聲應道:“好?!?/br> 看出衍秋應當是沒有興致再多逛,東澤便不再拖延,給玲玲選好禮物后,二人便打道回府。 山風有些刺骨,落在二人身上,帶來一陣涼意。冬季之初,就連零星的蟲鳴也不再有,只聽見風吹過樹梢,刮下殘存的葉片,剩下無盡的蕭瑟。 二人一路無話,沉默地聽了一路的葉落。 起初,東澤還奇怪今日衍秋的反常,可待到東澤推開竹屋的門后,便瞬間明白了今夜衍秋異常的來源。 竹屋不大,若非擺放了屏風,幾乎一眼便能望盡。 而窗邊的桌上,原本被東澤收好的手稿,被不知何人翻了出來,凌亂地鋪放在桌上,其上的字跡一覽無遺,無處可藏。 翻出這稿紙的人并沒有收拾,而是將其保持著剛被翻出來的狀態。 這處竹屋雖看著平平無奇,然而卻被東澤布置了陣法,就連蘇長觀到來,進到這竹屋,都會觸發禁制,叫東澤在第一時間清楚竹屋之中的動向。 而唯二不會觸發禁制的人,一個是東澤,另一個……則是衍秋。 先前,衍秋提出給玲玲買賀禮時的不自在,下山時遺漏了向來貼身的靈劍要回去取,在羊rou攤前那異常的沉默,一切都有了指向。 東澤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聲音之中不自覺開始有些顫抖,“衍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他回過頭去,卻見到衍秋目光沉沉,死死地盯著他,沒有一點被撞破的心虛。 衍秋的眼眶似乎有些紅了,卻半點也沒有避開東澤的視線,“我當然知道,但是你呢?若是我今日沒有發現,你是不是想等你死了之后才叫我知曉?” 第236章 前塵舊夢·三六·世間希望 衍秋是故意的。 對上衍秋那雙通紅的眼,東澤一下子明白過來。衍秋分明可以將這稿紙復位,衍秋對他的習慣熟悉得很,分明就可以按照他的習慣一點不差地將稿紙放回去。而照他對衍秋的信任來說,他根本不會察覺衍秋動過他的東西。 可是衍秋卻偏偏沒有這么做。相反,衍秋大張旗鼓地留著這一桌凌亂的稿紙,擺明了就是要告訴他,他知道了。 這是衍秋在逼著他面對,又逼著他坦白。衍秋定是平日里就察覺到了他的破綻,在今日尋到機會后,便迅速查清楚了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憂心的事。 衍秋是天生的獵手,向來擅長潛伏,等獵物放松警惕后再一擊斃命,此回更是直擊要害,將他逼到了死路中。 只怪他這些日子以來被耗去了太多的心神,忘記了自己身邊一直注意著他的衍秋。也怪他對于衍秋太過信任,竟是失了該有的防備之心。 眼下還哪里輪得到東澤質問衍秋為什么要偷看,倒是直接成了衍秋質問他。 二人之間的身份被調轉,他如今還有何底氣去質問衍秋。 東澤閉了閉眼,心知自己是逃不過了。 他還未想好日后該要如何與衍秋交代,因而此刻也是啞口無言。 衍秋抬眼望著一言不發的東澤,連那雙銀色的眼也逐漸染上了紅,眼眶中似有水光在凝聚,“你要丟下我了,還不允許我知道嗎?” 衍秋畢竟也在北斗星城生活了這么些年,往事也從旁人口中聽了不少。更何況,東澤也未在他面前刻意隱瞞那七個師父的事,因此他一直以來都知曉,東澤曾經有過七位師父,只是他們因為一些變故離去了。 利用北斗星城居民口中那破碎的信息,衍秋拼湊出了一個模糊的過往。那便是,那七位師父皆是因祭陣而死。 而東澤如今考慮的以身作陣,恐怕只會落得和他的師父們同樣的結局。 城中居民也曾說過,那七人修為十分了得,幾乎無敵手。他們將所有來犯者都一一驅逐,叫北斗星城一度叫人望而卻步。 是何等厲害的陣法,竟需要七位修為頂尖的大能前卜后繼,以生命填充這個陣法? 甚至,這陣法在吞噬七位大能后的百年,還如此貪得無厭,需要東澤以身祭陣? 衍秋雖對陣法一道不甚熟悉,可畢竟東澤精于此道,且并未藏私,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也是清楚一些陣道的常識的。 以身作陣,無非便是兩條路子,一是以自己作為陣眼,充當激發陣法之用,二是將自己作為陣法的載體,既陣盤。 往常若是要用什么作為陣眼或是陣盤,也多是用些死物,極少有人會用活物作為陣眼的,更未聽說多少人直接用自己作為陣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