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63節
可東澤心中卻有些莫名,那氣息似乎有些別樣的熟悉,卻叫他心頭有股沉重的預感,令得他猶豫許久,才轉身走向門外。 這院子是他從小到大便生活的地方,每一條路、每一件物品的擺設都十分熟悉,然而便是在這樣一條極為熟悉的路上,原本只要三息的路程,他卻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刻鐘。 可路再長、他再磨蹭,也有走完的那一刻。 “久等了?!彼钗豢跉?,壓住心頭那股陡然升起的焦躁,推開了門,“不知閣下有何……” 接下來的話語被截斷,原本擬好的臺詞也悉數作廢。 他有些震驚地望向門外這個不速之客,面上的驚異甚至比發現門外有這個不速之客的存在時還要更加夸張。 無他,眼前的這個人,長得和衍秋九分相似,只不過如今衍秋尚且稚嫩,若是衍秋張開了,恐怕就是眼前這人的長相了。 只不過,有一點東澤決計不會認錯,那便是衍秋從不會拿如此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第226章 前塵舊夢·二六·一體雙魂 在最初的震驚過后,東澤極快地恢復如常,將眼前這個長相和衍秋有九分相似的來人請了進來。 他將方才未來得及說完的話及時補充上了:“閣下不請自來,不知所為何事?” 這話雖說得氣定神閑,可只有東澤自己清楚,他并不如自己所以為的那般冷靜。不知是出于心底里的何種原因,他趁著這來人沒注意的時候,給自己身后的房間補上了幾道陣法。這陣法不但可以防止外人出入,更重要的是可以不讓房中的人聽到他二人的對話——盡管他清楚,衍秋此刻未必會醒過來。 做完這些,他才重新將目光投向來人。 二人修為境界相當,因此他方才的所作所為并沒有瞞過來人的眼睛。只是來人似乎不打算同他計較,只輕蔑地哼了一聲,似乎在嘲笑他的如臨大敵。 他們并不熟悉,因此二人之間除卻防備與試探外,只剩下沉默。 最終還是那位倨傲的來者率先開了口,“我來取回我的獸魂?!?/br> 一直以來所在擔心的事情終于變成現實,盡管對方來勢洶洶,東澤卻意外地覺得心中仿佛有塊巨石落了地。他神色平靜,抬眸望向眼前的人,“不知閣下所指為何物?” 來人似乎未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怒極反笑,“步東澤,你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分明清楚我說的是什么!” 東澤冷冷地回應道,“監兵,我還以為你已經想明白,將獸魂分離并不能叫你自己不受血孽的影響?!?/br> 盡管這些時日里,他一直不愿去細想,更不想去接受,然而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猜到了衍秋的另一重身份。擁有獸形而非妖族,使用靈氣卻非人族,這般的存在雖然稀少,可東澤卻是知曉這般的存在的,甚至在很早的時候,他便與他們有過接觸。 正是前些日子里,一直被傳說受了重傷的白虎域域主,監兵。 傳聞中道,監兵身受重傷,閉門謝客。正是因為這一舉動,監兵一直鎮守的西方白虎域如今的局勢也不安起來,監兵恐怕是急于恢復實力,才會直接上門尋找衍秋。 監兵雖只透露了寥寥數語,而東澤卻已經通過那傳聞,將他的動機猜得七七八八。 五位域主一體雙魂,一為人魂,一為獸魂。雙魂的氣息一致,只有微妙的不同,而監兵正是利用這種不同,將自己的獸魂剝離,又把血孽引到了身為獸魂的衍秋身上去。 然而,監兵的盤算卻在十八年前被東澤一手破壞了。 想到當初被自己隨手斬斷的血孽,東澤心中卻出奇地沒有半點后悔。他不后悔當初將血孽斬斷后將衍秋帶走,如今也不后悔需要同監兵在這處為了衍秋對峙。 “當初獸魂與你初初分離,若非我將其帶走,以靈氣長年溫養,他恐怕等不到你尋來的這一日?!睎|澤道,提及往事,他的聲音中也不得不多了一絲怒意,”更別提當初他身上還有那么重的血孽,他是你為了擺脫血孽而造出來的,可實際上,他對你消除血孽沒有半分作用?!?/br> “笑話!我的獸魂我自是留了力量去保護,非是危及性命的危險,那力量都不會輕易動用?!北O兵不甘示弱,“你不過自作聰明,擾亂了我的計劃?!?/br> “你的血孽之所以會出現,便是證明你們當初所堅持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睎|澤卻不欲與他在獸魂的問題上糾纏,“包括我師父他們最后同你們分道揚鑣,便正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br> “魔族不是人力可以除盡的,你早年屠殺了太多的魔族,致使雙方失衡,這才是血孽的由來?!睎|澤嘆了一口氣,“二族之間,非是需要你死我活的結局,雙方制衡,方是天道所趨?!?/br> “你當初可不知道這么多。誰跟你說的?”聞言,監兵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是他們?” 見東澤沉默不答,監兵清楚,這多半是默認了。監兵心頭不由得升起幾分被戲耍的憤恨,“既然一早便知曉緣由,為何又不早些告訴我們?!” 東澤抬起頭,直視著監兵的雙眼,“我師父他們曾隱晦提醒過你們,只是你們顯然將滅殺魔族視作最為重要之事,完全沒有將他們的勸阻聽入半句。他們甚至以為你們自己身為親歷者,應當更為清楚你自己身上的血孽是為何而來?!?/br> “師父他們當初與你們分道揚鑣,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早同你們說了制衡二族方是解決之道,可你們可曾信過半句?” 師父們曾同東澤說過,魔修十惡不赦、作惡多端、喪盡天良,當人人得而誅之??伤麄兊搅俗詈?,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或許是直到祭陣前的那一刻,才知曉針鋒相對并非是解決之道。 “我等作為被庇護者,或許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币姳O兵不答,東澤將聲音放輕、放緩,努力地解釋著“可恩恩怨怨何時了,你我該試著,換個方式去解決二族之間的事?!?/br> 不想,東澤所言卻像是觸碰到監兵最不愿提及的痛處,監兵面色陰沉起來,“二族之間血海深仇,豈是你一人可以說了算?就連你的師父們,他們也是為了人魔二族之間的矛盾而死,你便如此輕易放下,可對得起他們?” 東澤不卑不亢道:“對不對得起是我與他們之間的事,與他們所求之道無關。倒是你,便半句不信我所言?”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北O兵垂下眼瞼,卻是轉移了話題,“待我取回獸魂,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干。至于你先前所言,千百年后,你我總會得到一個答案?!?/br> 東澤聞言,皺起的眉頭卻未能放松半點,“衍秋的去留,你還需過問過他自己的想法。若是他……” “我的獸魂是屬于我的,何時輪到你來支配了?”監兵面色一寒,駭人的威壓登時傾瀉出來, 而東澤卻不懼他半分,二人本就修為相當,更何況如今監兵身上仍有血孽,缺了獸魂,如今只是色厲內荏,二人若是真動起手來,東澤完全不懼如今的監兵。 監兵不過是仗著二人陣營相同,知曉東澤不會對他動手罷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劍拔弩張。 東澤心知,自己如今所言,與其說是為了監兵,不若說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人都是貪心的,衍秋是他百余年來遇見的唯一一個,對他毫無保留信任、給予他陪伴的人,當他還未遇到衍秋時,往常那般過得渾渾噩噩,他尚且能夠泰然處之,可如今,他根本不敢相像,自己離開了衍秋的生活。 僵持不下之際,東澤堅持道:“他已經是個獨立的人,而不是你的所有物,不論你我,我們都無法支配他?!?/br>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將他帶回去?!北O兵冷聲道,“既然將他分離岀去,我并不能完全擺脫血孽的影響,那么至少我要將他收回去,好叫我自己恢復實力?!?/br> “但是他如今已經衍生出自己的意識了,他根本無法與你抗衡,你若是現在便將他帶回去,他會完全消失?!睎|澤道,“你會殺了他?!?/br> “那又如何?他便是我,我便是他,我與他本是一體的?!北O兵對他的擔憂嗤之以鼻,“若是天樞他們在此處,想必已經將獸魂交出于我。你我本是一脈,理應理念相同,我的實力若是不能恢復,對于道修而言百害而無一利?!?/br> 東澤聞言卻笑道:“閣下多慮了,道修這邊暫且還有我支撐著,二族之間的平衡至少不會被打破。一方獨大反而才會叫得如今局面失去控制。至少,我師父他們不會愿意見到這般景象?!?/br> 見東澤軟硬不吃,監兵也沒了耐心,“你若是再阻攔我,便是違背了他們所想!” 東澤知曉師父們與五位域主乃是舊識,不論如何,看在師父們的面子上,他需得給這五位域主一點面子。更何況,五位域主與他的師父們,雙方的理想殊途同歸,他作為師父們唯一的弟子,與這五位域主勉強算是同路人,于情于理,都不該與他們鬧翻。 東澤皺了皺眉頭,“我師父們的愿望我自會逐漸替他們實現,可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有屬于我自己的愿望,那便是留下衍秋?!?/br> 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那是他的師父們從未教過他的話,是與師父們的理念互相背離的話語。其實他心里清楚,監兵說得沒有錯,若是換作師父們在此處,定然會交出衍秋——這放在他們眼中,是連考慮也欠奉的事實。 唯有維持五位域主的實力,在人族與魔族對峙時,人族方能不被魔族占去上風。 可他終歸不是他的師父們。在可能會失去衍秋的焦急之下,本該不出現的話語脫口而出,“不論如何,我不會將衍秋交于你手?!?/br> “你!”監兵氣得語塞,“你繞過我,替我的獸魂起名,可知你自己太過逾越了!” 東澤卻不以為意,“他亦是獨立的人格,他很喜歡這個名字?!?/br> 監兵氣得直咬牙,“你便非他不可么?你若是缺個玩物,大可以去別處尋個來,而不是拿我的獸魂充作給你取樂的物件!” “我何時說過他是我取樂的物件?”東澤皺起眉頭。 二人如今氣氛不善,可東澤卻還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十八年前,他遇見衍秋時的模樣。還是他第一回 ,見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不懼怕他身份的存在。他孤獨了太久,盡管彼時的衍秋仍是一只幼獸,卻成為了他賴以抓住此世間的浮木。 然而這些彎彎繞繞,與其中那些隱秘而又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情愫,自然是不能在監兵跟前言明。 二人僵持之際,從東澤身后的房間身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在場二人的感官都及其敏銳,意識到是衍秋醒來了。 “別再在我跟前提這件事?!睎|澤轉向監兵,冷冷道,“現在,請回罷?!?/br> 第227章 前塵舊夢·二七·共承血孽 監兵聞言,不悅皺眉道:“你這是在命令我?” 東澤答道:“豈敢?!?/br> 可他面上沒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就差把“那又如何”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監兵不欲同他這般再僵持下去,“我身上的血孽,總得有……” “你不必再打衍秋的主意?!睎|澤打斷了監兵的話,將所有可能性都一口回絕。 不待監兵再度開口,東澤卻沒有絲毫遲疑地對監兵伸出了手,“手?!?/br> 監兵低頭看著東澤朝他遞過去的掌心,警惕起來,“做什么?” “不是需要解決血孽?”東澤沒好氣道,“我看你這么活蹦亂跳的,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 盡管監兵有意壓制身上的血孽,然而到了東澤這般修為境界的人,卻能夠輕易察覺到他身上的那股血腥氣息。道修與魔修距離上一次開戰尚是百余年前,監兵也已神隱百年,想來也是未曾如何動過手,可他身上那股血腥氣息偏偏沒有減弱半分。 那氣息并非來自監兵自身,而是圍繞在監兵周圍的血孽。 東澤只消稍稍將靈力集中于自己的雙眼,便能見到監兵身側纏繞著濃郁的血色霧氣。 這便是血孽。 那血孽猶如是有了靈智一般,在監兵身側蠕動游曳,不斷蠶食著監兵身側護身的靈力。若是放任這血孽肆意妄為下去……饒是監兵靈力渾厚,也經不住這經年累月的侵蝕。 等到嚴重的時候,監兵受到的影響便不止靈力受損、境界跌落這么簡單了,到了那時,恐怕連監兵的性命都會受到威脅。因此監兵才這般著急,要消除身上的血孽。 監兵遲疑了片刻,便領會到了東澤的意思。 他將信將疑,站在原地僵持著不動,卻也未開口拒絕。 東澤仍舊持著伸出手的姿勢,見監兵如此作態,只道:“看樣子你是不需要旁人的幫助了?” “我怎知你是不是不懷好心?!北O兵冷哼一聲。 “若是我需要做什么,何須費勁騙你?!睎|澤神色平靜,說出的話卻是字句誅心,“你如今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若是想做什么,你恐怕還無力反抗?!?/br> 監兵被戳到痛腳,不由惱怒地咬了咬牙。他重重地將手拍到東澤的手心,惡狠狠道:“行了,且信你一回?!?/br> 東澤不接話,只將一股柔和的靈力,通過他的脈門傳遞到他周身的經脈中。 見到屬于東澤的靈力試圖撼動自己身上的血孽,監兵哼了一聲,“沒用的,正如你所言,這玩意若是用靈力消耗,可得耗很久?!?/br> 東澤看了他一眼,“我不自己試一番,便不死心。左右我也沒指望靠靈力將這血孽完全消磨?!?/br> 說完,監兵身上的血孽忽然躁動起來,緊接著,躁動的血孽如出海蛟龍一般,直直撲向東澤。 監兵愣住了,“你找死?你受得住這血孽么……” 血孽從監兵身上流轉到東澤身上,卻見東澤仍像個沒事人似的,就連氣息也沒有半分變化。 待到大半血孽都從監兵身上轉移到了東澤身上后,東澤這才舍得給監兵一個眼神,“你可別忘了,我又不是一般人?!?/br> 監兵啞然。但是拔除了大半血孽的感受,叫他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鎖一般,渾身輕松,他自然是不會裝模作樣地關心東澤,叫那些血孽回來的。 左右都是東澤自找的。他在心中這么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