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34節
年輕母親回頭看見這一幕,下意識地呼喊:“住手——求求你們,不要……” 然而魔修卻不會將她的請求放在眼中。孩子哭喊著被拽出了土墻,驚惶之下對那些魔修踢打著,然而孩童拼盡全力的擊打,也不能傷到這些魔修半分。 盡管如此,那些魔修面上生出幾分惱怒,數個魔修上前,各自拽著那孩童的四肢,眼看就要發力,將那孩童撕成數截—— 忽然,那些魔修腳下竄出灼灼烈焰,如同翻涌的駭浪般朝他們撲去。 被那些魔修限制著行動的年輕母親無法躲避,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火焰襲來,她絕望地尖叫著,閉上了雙眼,準備同那些魔修一起承受這火焰形成的巨浪。 一陣熱流拂過,宛如春風拂面,意想之中的灼燒感卻未如期到來。年輕母親意外地睜開了眼,卻發現她身旁的魔修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對她的鉗制,只在地上慘叫著打滾。那火焰已經竄到了她身旁的魔修身上,魔修在這火焰之中掙扎慘叫著,已經顧不上她。 年輕母親嚇得渾身顫抖,卻不是因為害怕眼前的這一幕。她的男人生前也是如這些魔修般慘叫掙扎,可她卻不見那些魔修對他有半分手軟,眼下這場面不過是這些魔修咎由自取罷了。 只是這魔修的慘叫著實駭人,她擔心嚇到自己的孩子,顧不上看到底是誰幫了自己,連忙回頭往自己孩子的方向看去。 大孩子安然無恙地坐在地上,面上仍是驚魂不定,方才圍在他身側的數個魔修,此刻亦是被火焰纏繞著,自顧不暇,更無暇顧他。 母親忙快步前去扶起了自己的孩子, 忽然,她察覺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回過頭去望向某個方向。 兩人正安然地穿過了在地上翻滾的魔修,朝她走來。 她心中一凜。魔修與道修,在她們這般沒有修為的人看來,從外觀上看其實并無二致,她有些拿不準,眼前的這二人,到底是什么人,若還是魔修的話…… 年輕母親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忽然,她聽見二人開口了:“我二人來晚,叫夫人受驚了。夫人可還好?” 她定睛看去,發現是那位年輕來人開的口。她驚魂未定,畢竟今日還未聽過這些襲擊他們的魔修吐露半句人言,在聽見這些話后,她心中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在她心中還在疑惑對方身份之時,對方并未在意她驚疑不定的神色,朝她行了個禮:“在下長衍宗步驚川,從外地歸來,尚且未明白眼下局勢,還有幾個問題需要夫人幫忙回答?!?/br> 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然知曉在這潭池鎮不遠處有一道修宗門,正是叫做長衍宗。 聽到熟悉的宗門,年輕母親也稍稍冷靜了一些。清楚對方身份后,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得救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她淚水幾乎是抑制不住地噴薄而出,她淚眼婆娑,轉頭看向她苦命的丈夫。她的丈夫無知無覺地躺在地上,身上還溫熱著,卻為了保護他們三人,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然而她卻沒有忘記眼下的時機,那些魔修還在四處橫行,著實不是個適合發泄情緒的當口。 步驚川只安靜地看著,沒有出聲催促。他理解這位剛脫離死亡陰影的婦人還需要些許時間方能走出來,因此他只是靜靜等待著。 好在,婦人不多時便收回了目光,轉而看向他,“多謝道長出手相救……救命之恩無以回報……” 步驚川慌忙截住她的話頭,將自己方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夫人不必多言,在下從外地回來,暫時不清楚此地狀況,還望夫人告知?!?/br> 那婦人聞言回過神來,微微頷首后便將自己所知如實告知:“幾日前,長衍宗方向便開始冒出黑煙,起初我們只以為是道門之間的事,誰知今日卻遇上了這等事……” 聽得婦人的話,步驚川不由得眉頭緊鎖,他正是遠遠見到長衍宗異象,不好貿然回去,才選擇去找人詢問,誰曾想正好撞上了魔修襲擊潭池鎮一事。況且,照理說這些魔修半點沒有掩飾自己氣息的意思,這般沖天的魔氣,長衍宗自然能夠察覺得到。 照往日里步維行的行事風格,若是知曉潭池鎮這處有魔修出沒,定然不會坐視不理。然而此地卻沒有半個長衍宗弟子的身影,這對于他來說著實不是個好消息。不在此地出現,只能證明長衍宗弟子被什么事絆住了,亦或是……已經自顧不暇。 “我這幾天未見過長衍宗的修士?!眿D人坦言道,“也有別的道長,只是我見他們在這事發生之后也……跑不見了?!?/br> 步驚川心中了然。潭池鎮活動的修士并不少,除卻長衍宗弟子外,還有其他宗門的修士亦或是散修在這處行動,因此,潭池鎮的居民對于修士已是極為熟悉、因此,在見到那些落荒而逃的修士后,婦人心中也難免有幾分怨氣。 步驚川微微蹙眉,此地留下的魔修的實力并不強,且沒有神志,他只需設下陣法,便能輕易將此地的魔修全數剿滅。好在看起來他來得并不算太晚,潭池鎮大部分的居民還幸存,多少也算免去了覆滅的結果。 回長衍宗的一路上,他見到了太多覆滅的村莊,終于有一個村莊可以活下來,也叫他心中倍感寬慰。 只是既然這些魔修他都能輕易對付,那么那些離去的修士,又是為何不留下來? 抱著這樣的疑問,步驚川又問道:“那夫人可知長衍宗發生了何事?” “不知道,”婦人搖了搖頭,“鎮里好像已經有近半月未有長衍宗修士到訪了?!?/br> 第187章 蒼生之禍·一五 婦人短短的一句話,登時叫步驚川如墜冰窟。 他面上不顯,藏在袖中的手卻握得死緊。 此處距離長衍宗極近,在此地出現魔修,長衍宗如何會察覺不到。凡人在魔修手下,幾乎毫無反抗之力,這是任何一個修道之人都清楚之事。若是說長衍宗無人前來幫忙,恐怕是因為長衍宗……已然是自身難保了。 這幾日所見,叫他清楚意識到魔災之可怖。這些魔修,同野獸無異,對人不會有半分手軟。 他此前接觸過的魔修不多,對魔修稱不上了解,只是他看江極與阮尤那般,總以為魔修會有些許情緒的。只是他方才觀察許久,半點也看不出那些魔修,在面對婦孺之時會有半分手軟。 仿佛是什么沒有情緒的傀儡——而傀儡才是最可怖的。沒有情感與思想,便意味著它們不會背叛;沒有感知,便意味著它們悍不畏死,是最為優秀的殺戮機器。 秋白敏銳地察覺到了步驚川的不安,視線落到了步驚川身上,眉頭緊鎖。 “多謝夫人?!彼姴襟@川已經問完了,便在此時出來打圓場,“此處我們已經設下陣法,三月內能夠防住大部分魔修的襲擊,請夫人放心?!?/br> 婦人知曉這是結束對話的潛臺詞,她也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走向她的丈夫。 看著婦人的背影,步驚川忍不住出聲道:“抱歉,方才是我來遲了?!?/br> 他方才趕到之際,那男人早已生機斷絕,可他看那男人身體還溫熱著,想來也是剛過世不久。若是他能再早一些趕到,那么這個男人至少不會…… 婦人聞言,微微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婦人剛經歷過生死關頭,眼下還要面對亡夫之痛,已然擠不出笑容,然而她的眼中不見半點怨恨。 “我男人,不過是命不好罷了……你至少救下了我與孩子?!眿D人低聲道,“小道長,你不必自責,你做到了你該做的?!?/br> 步驚川微怔,久久不能言語。秋白見狀,安靜地牽著步驚川的手離開了婦人的院子。 不論是東澤還是步驚川,都是偏涼的體質,此前秋白曾暗地里猜測這是因為東澤的本體是玉的緣故。 可轉念一想,步驚川乃是人胎孕育,有著rou體,應當不會受本體的影響。想來應當是些先天不足,才導致天生熱不起來。又或者是步驚川幼時曾被邪祟拿去一番折騰,那時候便有陰氣入體,才使得他天生畏寒。 不論如何,步驚川如今便生得這副怕冷體質。盡管修士不畏寒暑,然而步驚川卻是多多少少還有些畏寒。 本來天氣一冷,步驚川身子也會偏涼些,手腳更甚。當他長時間不動的時候,更是冰涼。 眼下秋白一摸步驚川的手,更是冰涼徹骨。 察覺到秋白的觸碰,步驚川緊握的手下意識松開了,秋白去握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心已經全是冷汗。 好在此時潭池鎮情況趨于穩定,二人也已行至了不引人矚目之處,也能將話好好地敞開說一回。 “是阮尤的手筆?!辈襟@川開口道。 此地魔修的實力并不強,想來也是因為此處生活的都是凡人,用不著花費太大的力氣,因此才派出了這等實力弱小的魔修。 這些魔修在步驚川的火陣之下無處遁形,不多時便化為飛灰。 在步驚川出手之前,他已經觀察過一段時間。他并非貿然出手,畢竟他親身經歷過周途城被滅那一夜,自然知曉魔修實力不容小覷。然而在他觀察后,卻發現此處的魔修與周途城那時出現的魔修大相徑庭,就連他布下的最簡單的陣法都扛不住。 而這些魔修他先前便猜測像是傀儡,傀儡應當是受人驅使,而這些無法自主思考的傀儡魔修,竟只有實力最弱的部分留下來攻擊凡人,這背后定是有人在安排。 他不懼魔修實力高強,長衍宗的護宗大陣維系千年,扛過了不止多少大大小小的襲擊,若是同那些魔修對上,大不了他可以開啟靈脈拼死一戰。然而這些魔修出現的背后竟是另有人布置,這才是叫他暗暗心驚的。 他想起了太云門。 同樣都是有著護宗的陣法,如今陣道沒落,會解開陣法的修士并不多,而以蠻力破陣——陣法本便是用的以一敵十的原理,防的就是蠻力。 若是強行破陣,元嬰修士也未必能夠強行破開金丹修士布下的陣法。太云門本來能夠輕易抗下這等魔修的襲擊,可那本該護佑太云門的陣法,卻偏偏被人打開了。 這些跡象都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人——阮尤。 除卻十四時在羅家村的一面,他其實再沒有見過阮尤。周途城那日的驚鴻一瞥,他也不敢確定那人真的是阮尤。 盡管他從周途城回去時,從江極的反應中看出那事與阮尤脫不了干系,可他卻始終無法肯定。 然而這數年來,阮尤雖未真正現身,卻如影隨形。阮尤好比一條毒蟲,在看不見的角落中潛伏著,只待著他走過之時,給予他致命一擊。 這種感覺叫步驚川心中無端生出一股暴躁,只想將這蜷縮在暗處的毒蟲從陰影之中揪出,把這惱人的毒蟲撕碎。 他與阮尤的血海深仇,也該做個了結…… 他忽然一頓。伸手輕輕捏了下眉心,他還未回到長衍宗,也并不能確切知曉阮尤做了何事,為何如今便斷定是血海深仇了? 仿佛有一段不屬于他的情緒闖入了他的認知之中,有些隱約的記憶與印象,叫他失了自己原本的判斷。 或許這只是不祥的預感。他這么想著,強迫自己將心頭的情緒壓下。 他方才說得篤定,便是因為他確實在線索之間發現是阮尤的手筆??扇钣扰c他有過節一事又從何而來?此事他并沒有依據,卻自然而然這般想了,這才是他自己覺得莫名的地方。 而秋白卻不會懷疑他說的話。在他方才思緒飛轉期間,秋白便微微頷首,并無異議。 只是見步驚川久久未有反應,秋白才忍不住疑惑地開口問道:“怎么了?” 步驚川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心中的不解托盤而出:“我與阮尤……可是有過過節?” 他這么一問其實并不抱希望,他無非就是胸中郁悶,需要借這么一個宣泄口罷了。 誰知,秋白卻當真點頭道:“你莫不是忘了,你先前去羅家村的時候,不正是遇上了阮尤?” 步驚川點頭,卻依舊覺得有些云里霧里。他那時候遇上了阮尤不錯,可那不是他們矛盾的開端么? 秋白見他還未明白,輕嘆了一口氣,道:“他是沖著你身上的靈脈而來?!?/br> 步驚川一愣,有些未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秋白見狀便接著道:“在羅家村那時,我曾問過你師父……你初生之時靈脈靈氣外泄,引了不少東西前往羅家村,他不得已才將你靈脈封印?!?/br> 這一點亦是步維行同他說過的,步驚川自然知曉,二人說辭并無出入,于是他微微頷首。 秋白接著道:“靈脈之力非同凡響,即便距離你離開那處已然過了十四年,然而你還是有不少靈力殘留在羅家村。這些年間,還是有不少順著那靈力尋到羅家村里去的,阮尤只是其一?!?/br> 這些猜想當年都已然隱約有跡象,步驚川也不懷疑。 然而,他當年曾陷入一個幻境,當時他的心神盡管還沉浸在幻境之中,然而卻清楚記得秋白似乎與阮尤有過一段交談。二人之間似是相識已久,只是相互之間無法奈何對方,才將精力放到了動嘴皮子上。 “可我不覺得他只是為了靈脈而來?!辈襟@川直視著秋白,猶記得那時候,秋白與阮尤的交流并不少,秋白應當是知道些什么。 他本意并非逼秋白說些什么,然而在見到秋白移開了與他對視的視線后,步驚川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幾分失望。 罷了,他在心中想著,轉身過身去。 “不是我與他的矛盾?!鼻锇缀鋈坏?,“是你與他的?!?/br> 步驚川微怔,他與阮尤的矛盾?可他初次見到阮尤,也是在那一次在羅家村的時候…… 秋白似乎還瞞了他什么,可他一想到秋白那欲言又止的態度,又失了繼續問下去的勇氣。 見得秋白面上的不安,他上前一步,攔住秋白。 “我并非是要逼你說什么,我只是很害怕?!彼吐暤?,“我怕若是發生了什么,我都意識不到?!?/br> 他察覺到秋白的身軀還在微微顫抖,心中暗暗告誡自己還是不能cao之過急了。眼下魔災才是重中之重,他方才不過是順便這么一問罷了。 眼下實在不是適合聊起這等事情的時機,等過了這次魔災,他再同秋白坐下來好好談談此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