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15節
“你一個在此處,家里人便不著急么?”那掌控著他身體的人這么說著,語調輕緩,仿佛在哄誰。 緊接著,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這身體伸出手,正小心擺弄著眼前的什么。 從指尖隱約傳來的觸感,暖暖的,軟軟的,毛茸茸的一團。雖然明知時機不合適,然而這觸感卻叫步驚川的心都軟了幾分。 他竭力眨眼,只看到眼前的大片綠色之中,有什么在動著。透過朦朧的視線,他隱約看到是白色的、小小的一團。 連眼前是什么都還沒看清,他心中卻油然生出一股親近感來。 那不受他控制的指尖又戳了戳那小白團,這回的感覺更加真切了些,明顯地感覺到那是一個活物。 這是什么?兔子嗎? 手底下那只小動物輕輕地哼了一聲,步驚川忽然反應過來,這同他先前在竹林中遇到的那只小白虎,聲音極其相似。 是那只小白虎嗎? 他眨了眨眼,試圖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他隱約看到他此時體同樣也是身處一片竹林之中,然而眼前霧似的朦朧感依舊沒有褪去,令他遲遲看不清眼前這團白色的確切模樣。 從手心中又傳來了毛茸茸的觸感,應當是cao縱著這副軀殼的人在緩緩撫摸著小白團。 “如此幼小卻已經血孽纏身……當真造孽?!蹦锹曇舻偷蛧@息著,隨之一道破空聲,那人不再言語,只抱著小白團緩緩起身。 那破空聲響起時,步驚川心下一驚,卻未遇見其他變數,片刻后才安下心來。心想興許是他方才想多了,那破空之聲并不是自他所處的這副軀殼傳來的。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畫面中,這才有空琢磨起這人說的話。他方才在說什么……血孽?步驚川精神一凜,卻聽那聲音只說了這一句,便安靜了下來。 這副軀殼的五感與他共通,他能清楚嗅到此處土地的味道、草木的味道。 雖然朦朧模糊,卻絕沒有血腥氣息,小白團身上一片雪白,也不見血色。 想來這血孽并非普通的血腥氣息,而是些更為奇特的存在。 但那血孽又是何物? 他這些年來四處游歷,也見識、聽說過不少東西,然而從未聽聞過有什么血孽。他在那小白團身上看不出什么異常來,更別提察覺到什么氣息。 掌控著軀殼的人似乎又做了什么動作,又給懷中的小白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而后轉身朝著竹林身處走去。 隨著他靠近竹林的深處,步驚川見到身側的竹子正逐漸消融。察覺到這般異樣,他再次試著動了動手,發現自己的身體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連忙停下步伐,四下打量一番,發現自己竟是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這黑暗無邊無際,仿佛是神秘的異界,只有前方不知何處,正在閃著微弱的靈光。 步驚川下意識朝自己的懷里看了一眼。懷中空空蕩蕩,方才抱在懷中的小白團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種不真實感叫步驚川心頭的疑惑漸濃。 方才,到底是他看到了別人的記憶,還是他的身體短暫的失去了掌控權? 若那是別人的記憶,為何他又能看到?并且還猶如親身經歷一般,就連細節也記得分明。 若是他的身體短暫失去了掌控權,那么方才又是誰掌控了他的身體,那人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 步驚川的心頭疑云漸濃,下意識回過頭想找秋白詢問一番這是什么情況,卻四下都尋不到秋白的蹤影。 他明明是同秋白一道進入的此處,秋白為何會不見了蹤影? 是了,方才發生那些事的時候,秋白從頭到尾便沒有出現過。 步驚川心頭不禁升起幾分慌亂,又咬牙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他眼下拿不準自己到底在何處。方才他啟動的陣法,應當沒有錯誤的才是,否則他也無法從那竹?;镁畴x開。然而那陣法的目的地,他卻一概不知,也不知是陣法出錯,將他帶到了此處,還是那陣法的目的地就在此處。 同秋白失散,他到底是去尋秋白,還是待在此處等秋白過來尋他? 獨自一人身處在這等陌生環境,步驚川心中的慌亂越來越濃。他知曉秋白的實力比自己要強,輪不著他來擔心秋白,然而,他仍是會忍不住多想。 他努力告訴著自己,秋白多少也會順著金素劍尋來,然而心頭的不安越發加劇了。 與方才那只有雪與竹子的竹林不同,此地四下一片昏暗,唯有遠處透來的模糊靈光。 步驚川皺著眉頭望向那靈光,心中生出幾分猶豫。 是在此地等著秋白過來尋他?還是他先去那靈光處一探究竟? 以他的實力,若是在此處遇到什么變故,大有可能應付不過來。然而此處情況莫測,也不知前方會有危險還是他所處的地方會有危險。 伸頭是一刀縮頭又是一刀,步驚川幾乎覺得自己被拉扯成了兩半。一半叫囂著往前去,另一半卻畏縮不前,只想安心待在原地。 此處似乎與外面的竹林一般,也是陣法制造出來的幻境,因此身處其中,極難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步驚川不知自己在原地等了多久?;蛟S只是這種環境放大了他心中的不安,令到他心中生出不耐,又或許是他真的已經等了很久。 懸在他腰側的金素劍毫無動靜,連振動一下都沒有,宛如一把無知無覺的凡劍。 不能再這般干等下去了。 步驚川皺起眉頭,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離開此處。四下都是如出一轍的黑暗,唯有那靈光有些許的不同,盡管知曉那可能是一個陷阱,步驚川也只好認了。 他心想,或許是秋白遇上了什么麻煩事,又或者是秋白被困在了某一處。 他無從感知秋白的所在,更無法知曉秋白的狀態,這叫他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朝著那靈光的方向而去。左右以他的情況,無論在何處都相差不大,不若主動過去,興許還能遇上些什么好事。 這么想著,步驚川握緊了腰間的金素劍,仿佛要從那劍中汲取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氣,緩步朝那處走去。 第162章 翰墨之境·一十 步驚川仿佛撞入了旁人的記憶之中。 在他方才走入那靈光之時,那靈光仿佛發現了獵物一般,朝他而來,將他徑直吞入其中。然而,當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他立于一片刺眼靈光之中,一時被照得有些正不開眼。 “……你不會有事的?!?/br> 正當他疑惑這是何處時,忽然有一道人聲傳來。 那聲音放得很輕,仿佛是怕驚醒了誰似的。而那聲音又壓得極低,溫柔繾綣,仿佛在與愛人耳語。 “我不會讓你再受血孽之擾,現在不會……以后,亦不會?!?/br> “只是希望你醒來知曉我所作所為……不要恨我?!?/br> 那聲音驀地一頓,忽然又笑了起來。 “算了,你恨我也罷,多少也算記著我了?!?/br> 接著,便是長久的沉默,久到步驚川以為那聲音的主人已經不再說話,那聲音才再度響起。 “……等我回來?!?/br> 步驚川的呼吸忽地一滯。 片刻之后,他才回過神來。這次他等了更久,卻再等不到那個聲音說話。 他方才聽到那人說話時,沉重的情緒如山般朝他壓下,令得他光是聽著那聲音,便難過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而在那聲音消失后,他卻久久不能回神,悵然若失。 是因為此處幻境能牽引人的情感,與這幻境主人共情么?他搖了搖頭,又覺得此事沒有這么簡單。 但那幻境主人的情緒又是從何而來?那話聽著沒頭沒腦的,叫人揣測不出他到底在同誰說話。方才也未聽到回應,更不知曉那幻境主人面對的是何種境況。 步驚川對幻境主人的關心有限,他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秋白,到底在何處? 他心中只是這么想著,眼前便再度暗了下去,唯有不遠處的一個角落,仍殘留著些許靈光。 待他走近,率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方碧綠的玉臺。他許久之后才在那炫目的靈光之中,見到自己找了許久的人。 身形巨大的白虎正安靜臥在那碧玉方臺之上。那玉臺外形方正,棱角分明,向上那一面被打磨得光滑,能清楚看出自那玉臺最中心中透出的靈光。 玉臺的側面倒是較為粗糙,顏色也較為暗淡,走近了看,才能見到那幾乎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側面,刻著玄奧的花紋。 碧玉方臺上的白虎雙目緊閉著,沒有半分氣息透出。再看胸腹,沒有一丁點由呼吸帶來的起伏。 自碧玉方臺之中透出的靈氣,隱隱將白虎的身軀包裹在其中,無時無刻地滋潤著白虎的全身。白虎身上的毛發黑白分明,映著從那碧玉方臺之中的靈光,發出細微的亮光。 恍惚間,步驚川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最初遇到秋白的金秋殿。彼時秋白也曾露出過獸形,然而那時候,秋白的獸形是有呼吸的,絕非眼下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然而更令步驚川心驚的是,先前他曾在經過太云門禁地時,隱約窺見的那一幕,竟是與眼前這一幕極其相似。若是不出預料,眼前的這個,該是秋白那丟失已久的軀殼。 步驚川心頭升起幾分欣喜,然而那欣喜卻很快又被憂慮蓋過去了。 軀殼是尋到了,可秋白為何還不知所蹤?若是說秋白已經融入這軀殼之中,這軀殼也不該是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步驚川環顧四周,卻遲遲尋不到秋白的蹤影。便是連此處都不見秋白的蹤影,那秋白到底能去何處? 他們此行進入這秘境,正是為了這軀殼而來,眼下得了軀殼卻丟了秋白,倒叫步驚川好生無奈。 心緒紛亂之下,步驚川看多了那軀殼兩眼,不自覺走近了些許。 許是因為他向來對秋白不設防,心中也下意識覺得秋白不會傷他,因此他走得毫無防備,直到他忽然察覺有什么東西正破空襲來,才匆忙躲閃。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并不晚,但那東西速度實在是太快,他仍是躲閃不及,還是不免被在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劃過他臉頰的東西無色無形,卻陰寒得緊,那股子陰寒勁兒,直往步驚川傷口深處鉆,疼得鉆心。 那被劃開的口子很小,卻不知為何火辣辣地疼,步驚川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抹了一把臉。 指尖已經被血液染紅,好在那傷口不大,看著也不算駭人。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空氣中滿滿地充斥著血腥的味道。 那一刻,他一時覺得自己陷入了在北斗星城時,被那些星城亡魂拉入的畫面,又一時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周途城淪陷的那一日。畫面雖不盡相同,刺鼻的硝煙與嗆人的血腥混合后的味道卻如出一轍,直沖他的大腦。 按理說,那道傷口如此細小,雖出了些血,可無論如何也不該有這般濃郁的血腥味才是。 步驚川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他身側,血色的弧線如靈蛇般,飛舞游動。 那些血色弧線雜亂無章,自他傷口處附近延伸而出。 然而他傷口除了疼痛外,并沒有其他的不適感,想來也不是自他身體中的東西。 被攻擊時看得并不真切, 只知那是無色無形的物件。然而,這物件似乎是被他的血染紅了一般,逐漸現出身形來,步驚川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攻擊他的東西,竟是這般模樣。 那血色弧線游動著,不消片刻,便徹底地現出了身形。忽然,那本在空中漫無目的游動的血色弧線仿佛找到了目標,將方向一轉,宛若蜿蜒長蟲,向著秋白步步緊逼。 秋白的軀殼只能躺在原地,無知無覺,任由那些血色弧線逼近。 步驚川有些慌亂,他試圖阻止那血色的弧線,然而剛上前一步,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叫他前進不得。他只好揮出一道靈力,擊向那血色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