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00節
秋白忍不住“嘖”了一聲,“你是想我喂你嗎?” 步驚川一愣,眼前不自覺浮現起秋白真的拿著湯勺同他喂飯的場景。先前雖然秋白也這般喂過他喝藥,可喂飯還是第一次…… 可他又忽然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來,似乎都忽略了秋白的感受,一直沉浸在失落之中。 這幾日,別說主動親近秋白,就連秋白主動親近他,他也極少有回應。 他太過無能,不但連累陸征慘死,就連自己的心上人都無法顧及。原來的秋白落在他眼中,本是高傲而又神秘,如今卻放下身段,日夜陪在他的身邊,明明是不喜歡說話的人,這幾天卻說了最多的話。 像秋白這般好的人,應當是別人主動去接近,而不是一味地來遷就他。 不該是這樣的啊……秋白對著他不該是這么小心翼翼,他也不該對秋白的親近不為所動。 他這般,不但是傷害了自己,也是傷害了秋白。 他如此經受不起挫折,日后又該如何與秋白并肩?又憑什么可以護住秋白? 前不久,秋白才與他說,如今陸征已死,能為靈溪宗七位弟子討回公道的,唯有他們。而他卻將秋白的話拋于腦后,又將靈溪宗幾位弟子置于不顧,只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之中。 若非有秋白提點,他也不知自己要消沉多久。 秋白的話猶如醍醐灌頂,這幾日來,他第一次如此清醒。 他抬起頭,這幾日中,第一次認真地望向秋白。 秋白正微微蹙眉看著他。自從發現陸征出事以來,秋白望向他的時候,似乎都是這般的神色,微微含著憂慮,卻因為信任,才沒有多言。 見到他主動抬頭,秋白面上閃過幾分驚喜,就連眉頭也舒展開了。 步驚川并不喜歡秋白皺著眉的樣子。不是說這般模樣不好看,而是秋白皺著眉的時候,他的胸腔都會被一種名為“心疼”的酸軟情緒占滿。 他不想看到秋白因為他皺眉的模樣。 他更喜歡看秋白眉頭舒展開的模樣。 他像是陷入什么漫長的夢境中驟然清醒,登時覺得自己的低落情緒可笑至極。 他呆呆地望向秋白,“抱歉,我……” “……我不知道我先前怎么了?!彼韲蹈蓾?,啞聲道,“我只是……覺得自己很沒用,我不是故意忽略你?!?/br> 見到他這神色,秋白也多少猜出了他的想法,面上也松了一口氣,“無事,你有情緒,是好事。許多事情你都是第一回 經歷,你得慢慢去學?!?/br> 步驚川沒有聽出秋白話語背后的意思,他現在腦子轉得很慢,想的全都是秋白。 他忍不住站起身來,繞過眼前的桌子,將坐著的秋白攬住。 他慢慢放低身子,將全身都靠在秋白身上,仿佛那就是他在世間唯一的依靠。 他將頭埋到秋白肩頭,呼吸著秋白縈繞在鼻尖的發香,低嘆了一聲。 秋白就在他眼前,他又在迷茫什么? “秋白,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會怕了?!?/br> 第142章 靈溪之難·一五· 靈溪宗弟子一事的轉機,似乎是一直在等著步驚川清醒似的,他昨日剛想通、想透,今日便接到了于任凌的消息,說要一道下山,去一趟云石跟前。 于任凌一早便去尋了步驚川與孔煥,又叫上了孟書寒,待幾人集齊后,于任凌便率著眾人往太云門下走去。 他們走的是一條小道,樹蔭濃密難見天光,時值秋季,林間落了一地的枯葉,腳下藤草密布難以穿行,會來到此處的弟子寥寥無幾。盡管如此,也無人催促于任凌開口。 眾人都知曉于任凌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如此興師動眾趕往山下,定然是有什么變數。 待到眾人脫離了旁人的視線,于任凌開口解釋道:“兩日前有一位自稱是靈溪宗宗主的老者尋到了太云門腳下,我今日才得知此事,于是過來叫上幾位?!?/br> 眾人都對靈溪宗知之甚少,然而靈溪宗宗主竟會在這個節骨眼尋上來,想必多少會與陸征有些關系。 孔煥一怔,顧不得于任凌在說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靈溪宗的宗主?” “對?!庇谌瘟枰贿呍谇胺筋I路,一邊點了點頭,“這還是我方才收到的消息,我得知此事后,即刻來尋你們了。我還未去見過那位宗主,但是想來那位宗主,說不定是此事的轉機?!?/br> 孔煥又問道:“那陸征先前說過,他們靈溪宗有秘法便是可以捏碎命牌后,看到命牌主人生前所見。陸征未說過他帶著多少副命牌,說不定那位宗主手上還有一兩副靈溪宗弟子的命牌?!?/br> 眼下最有力的證據,恐怕唯有這些命牌了。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陸征的命牌,登時沉默下來。 他們腳上運了靈力,大約花了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便趕到了太云門的云石跟前。 云石旁跪了一人,蒼白鬢發凌亂不堪,衣衫破舊神色凄哀,望上去反倒像逃難的凡人。然而對方氣息雖如風中殘燭,透出的綿延之感卻是令得在場眾人暗暗心驚。 這分明是一位金丹修士。 結合先前于任凌所說,這位金丹修士的身份,不言而喻。 想來是因為這位靈溪宗宗主沒有云石令牌,被攔在了山門之外。 聽到幾人的腳步聲,那跪著的修士抬起頭來,見到身著太云門服飾的于任凌,眼前一亮,開口道:“吾乃靈溪宗宗主陸連峽,特此來訪,望可與太云門門主一見!” 靈溪宗本便不被三宗放在眼里,而陸連峽即便身為靈溪宗掌門,張口要見太云門的門主,一無請帖二無太云門門主之令,也難怪太云門的弟子沒有當回事。畢竟這般擅自求見的訪客,太云門一年中沒有百個也有十個,數不勝數。 “門主不是隨意能見到的?!庇谌瘟璁吘惯€是太云門的弟子,終是要對此事作出回應,他輕嘆一聲,“您先起來,若是有何事,不妨與我一說?!?/br> 說著,于任凌上前,將陸連峽扶了起來。 陸連峽抿著唇,面上生出幾分失落,“你們可知曉前不久有一位靈溪宗弟子……” “你說陸征?”步驚川問道。 這倒是出乎了陸連峽的預料,他面上浮現幾分喜意:“正是。你們認識他?” 孟書寒猶豫了一下,點頭應道:“前不久有過……一面之緣?!?/br> 陸連峽抖著聲音道:“那是……我的徒弟?!?/br> 幾人皆是一愣,登時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難說出口。 靈溪宗與太云門的距離算不得近,即便是金丹修士,也虛御劍幾日方能到達。能為了陸征不辭萬里來到此處的,除了親近之人,再無他人。 “我的徒弟……前不久傳訊與我,說要來太云門一趟?!标戇B峽艱難地道,“然而前些時候,我宗剛損失了六名弟子,因此才沒有參加本屆的折桂大會。我那時候也忙得抽不開身,也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便見到他的命牌……滅了?!?/br> 說到此處,陸連峽紅了眼,顫聲道:“我來此處尋我徒兒……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見到他?!?/br> 眾人皆是陷入了沉默,他們都在猶豫,不知該如何告訴這位師父,他的徒兒正是因為他們自己的疏忽大意,被害死在太云門內。 “前輩,陸征道友在幾日前已然……身隕?!辈襟@川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幾人小聲說著“節哀”二字,只覺這短短二字重若千鈞。 聞言,陸連峽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來,“阿征的命牌既已滅,我自然知曉他已經……遭到了不測。我只不過是心中存了些幻想罷了……至于結果,我自是做好了準備,后生,你且與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陸連峽先前的云淡風輕,此刻也露出了些許破綻。他聲音顫抖著,一雙眼死死望向方才出聲的步驚川,只等著步驚川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見此事再逃不過,步驚川也清楚,這事也是他們必須面對的一關,暗地里握緊了拳頭。 “此事是我疏忽?!辈襟@川艱難道,“陸征替他幾位師兄尋仇,指認是一位疏雨劍閣弟子殺害他的師兄。事后卻被疏雨劍閣弟子軟禁在太云門中,而我們剛與陸征交涉完畢,便外出去等人送證物……我們只以為在太云門中,那些人不會輕舉妄動,誰知……” 他說不下去,那陸連峽自然也領會到他話語之中的未盡之意,微微閉了閉眼睛。 孟書寒低聲道:“此事是我之過,若非我在外停留太久,我們若是能夠早一些過去,結果恐怕都不會如此?!?/br> 陸連峽追問道:“那么,到底是誰動的手?” “按照我們如今知曉的線索……”步驚川有些忐忑地看著陸連峽,“靈溪宗的那六位弟子,與陸征,皆是死于同一人之手?!?/br> 得知結果,陸連峽長嘆一聲,“疏雨劍閣——唉,疏雨劍閣??!” 聲音中飽含悔恨與恨意,聽者無不動容。 于任凌見狀,主動上前道:“在下乃是太云門弟子,前輩所求之事,我雖不能直接做主,卻能幫忙上報,請前輩稍等片刻?!?/br> 于任凌說出這話的時候,陸連峽才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將他們打量了一圈。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孔煥與孟書寒身上。 步驚川見到那陸連峽的目光,先是有些疑惑,接著便猛然反應過來了,那陸連峽眼中的恨意,并非是方才殘留的,而是沖著這二人而去的! 步驚川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曉這二人怎么的就惹到了陸連峽。然而等他順著陸連峽的目光看向那二人的時候,便忽然明白了陸連峽為何會如此反應。 孔煥與孟書寒身上,穿的正是疏雨劍閣的服飾! 疏雨劍閣的服飾極有辨識度,白色為底,其上附有銀色劍紋,而在領口間,便用金線細細地繡著數把走勢相同的劍。這非是單純的裝飾,而是覆于衣物的護身之陣,這陣勢一看便知出自大能之手,輕易模仿不得。 至少直到現在,也無人敢仿照疏雨劍閣的宗門服飾,給自己的宗門配備這般的服飾。 疏雨劍閣的服飾獨一無二,陸連峽又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自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陸連峽瞪大了雙眼,嘴唇開始顫抖,他指孔煥與孟書寒,手指也開始發抖。 他指著二人,“你你你”了半天,始終憋不出一句話來。 “前輩,這其中有些誤會,你且聽我說?!庇谌瘟柽B忙攔在陸連峽跟前,試圖讓對方冷靜下來。 見狀,步驚川也連忙道:“是啊,前輩,此事說來復雜,他們同那些……” “你們都給我住嘴!”陸連峽大喝一聲,眼珠都有些泛紅,他瞪著于任凌與步驚川,高聲道,“我看你們便是一伙的!方才才說是疏雨劍閣所作所為,卻又半點不掩飾你們同疏雨劍閣的人交好,是覺得耍我很有意思是嗎?!” 于任凌有些無助,只能解釋道:“并非如此,我們并無惡意。此事糾葛頗深,非是幾句話便能夠說的清楚,還請前輩給我們個機會解釋此事……” 陸連峽冷笑一聲,“給你們機會狡辯?我如何會再信你們的謊話,虧我方才還聽你們說了這么多!” 而后,他瞪了一眼于任凌,“阿征還是在太云門出的事,你太云門有無參與到此事之中都還未解釋清楚,如今與疏雨劍閣的人走得如此近,你又要如何洗清你自己身上的嫌疑?” 于任凌因為他這話語,面上一白。 步驚川這才意識到,此事對于他們當天的那幾人,影響程度其實都相差無幾。他被洛清明污蔑成真正的兇手,雖他自己有努力忽略此事,可還是不免受到影響。后來見到陸征身隕,心緒更是低落了有些時日,就連秋白也看不過眼,主動出聲勸慰。 孔煥與孟書寒同為疏雨劍閣弟子,不止需要承受洛清明同門相殘的事實,還需要在此事中還承受不該他們承受的質疑。 就連于任凌,也承受著從另一個角度而來且不為他們所知的壓力。 步驚川尚且有秋白,而另外三人,恐怕是一直忐忑到眼下。 步驚川此時才真切意識到,他們在此事中都是一樣的,他們既然身處此事的中心,便要承受隨此事而來的質疑。 那邊陸連峽還在暴怒地怒罵著什么,步驚川微微蹙眉,忽略了陸連峽的聲音。陸連峽方才才說了,自己身上有陸征的命牌。照陸征先前所說,他們靈溪宗的命牌有一個神奇的用處,便是捏碎后,能看到死者生前所見。眼下陸征師兄們的命牌不知所蹤,能夠指望的,恐怕只有陸連峽手中不知道還存不存在的,靈溪宗其他弟子的命牌與陸征的命牌。 唯一能夠知曉洛清明所作所為的辦法,恐怕只有捏碎這靈溪宗的命牌了。 步驚川整頓思緒,極力讓自己更加冷靜下來,他呼出一口氣,大聲道:“若是我們真與那真兇串通,那此時根本就不會讓你見到他二人,亦或者——在方才同你說明情況的時候,便不會同你說那是疏雨劍閣之人所為?!?/br> “前輩,我知曉你心中悲痛,可正是如此,才更加需要尋出真兇?!辈襟@川道,“我們既然都是為了尋出真兇,為何不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