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33節
心緒動亂,因而才需要斬斷紛擾,定奪向道之心。這一關卡,修為再不是最主要的決定因素,能否跨過心動期,需得看心境。 心動期需要經歷第一輪心魔劫,而心魔劫何時到來,誰也不知曉。 有停留在心動期數十年不得寸進的修士,也有道心澄澈只睡一覺起來便發覺自己進階的修士。 心動期的修為增長雖不會如其他境界般明顯,但按常理來說,在某一境界停留得越久,對這一境界便能了解得更為透徹,靈力自然也會比后來者凝實。 相較起來,星移步入心動期的時間更短。因此,星移對上樊易,是極難討到好處的。 事實也是如此,星移在樊易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落了下風,雖然躲避與化解的動作仍顯得游刃有余,可遲遲不出手反擊,倒叫比武臺下的步驚川為他捏了一把汗。 樊易手中乃是一柄玄鐵重劍,那橫掃千軍、一往無前的氣勢,令得步驚川光是遠遠看著都感到心驚。 疏雨劍閣的劍術多以輕靈為主,對戰時的飄逸之姿,倒是符合大多數人對修道之人的印象。而這樊易與尋常劍修不同,磐石般的重劍,雖未開鋒,鋒芒卻尖銳無匹,令人不可小覷。 步驚川這邊看著星移后退躲閃,堪堪躲過那重劍席卷,不由替星移揪心。 “這般局勢,似乎對師兄不妙?!辈襟@川憂心星移,不自覺說了出聲。 他也未刻意與秋白搭話,不想,秋白卻接了他的話。 “陣修向來只適合畫地為牢的對戰,若是去到這般的比試之中,不給時間提前準備,他將會格外被動?!鼻锇捉忉屩?,“可是實戰之中,總會有許多措手不及的境況。提前準備,也只是一句空談?!?/br> “一般的陣修對戰,通常會是用高于對方的修為先進行壓制,而后再布陣,后發制人?!鼻锇椎?,“然他二人修為本就相近,真要論起來,樊易反倒更勝一籌,你師兄暫且落于下風,也是正常?!?/br> “暫且?”步驚川疑惑看向秋白。 “你且看他的動作,”秋白道,“你師兄的躲閃,并非全是被動?!?/br> 方才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們站在離比武臺極遠的地方,盡管修道之人目力極佳,但在這個距離之下,步驚川也只能看個大概。 此時再湊近去看也來不及,步驚川自己未看出什么門道來,便茫然轉過頭來看向秋白,“這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他聽到秋白無奈地輕嘆一聲,向側方跨出一步,行至他身后,隨后,將靈力凝于指尖,在他的雙眼前方虛虛一抹。 他做這般動作的時候,與步驚川格外靠近,胸膛幾乎就要貼上他的后背,步驚川恍惚間感覺秋白指尖的靈力似乎都帶著幾分異樣的灼燙。 待到秋白的指尖從他眼前移開,步驚川才驚醒過來。他為自己在這等時刻的走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秋白顯然是未注意到他的情緒,后退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心頭因秋白退開的動作有些空落,然不待他再度走神,秋白便彎腰,俯身在他耳邊提醒道:“現在再看看?!?/br> 秋白呼出的氣息噴灑在他耳邊,往常秋白也不是沒有這樣在他耳邊說過話。只是不知為何,這次秋白在他耳邊說話的時候,他感覺時間漫長而又難捱,可又忍不住地生出幾分親近,巴不得秋白在他身邊的時間再長一些。 或許是現在天氣太冷了,才令得秋白在他耳邊說話,都令得他耳尖微微發燙。 步驚川強行將心頭紛亂的思緒驅逐,定睛看向那比斗的高臺。 方才看不清的細節,此刻在他眼中格外清晰,當他凝神去看的時候,便能明顯感受到高臺上比試的二人,動作都仿佛放慢了。 “這是……”他有些驚訝,下意識想回過頭去看一眼秋白。 秋白卻像是早有預料似的,在他身后伸出兩只手扶住他的臉頰,不讓他轉過頭來,只道:“認真看?!?/br> 秋白的手還不待步驚川心猿意馬,便再度移走,步驚川定了定神,繼續看著高臺上比斗的二人。 他這番才知曉,先前秋白說星移,“并非全是被動”是什么意思。 星移指尖有著細碎的靈光,卻又不僅僅是靈力的光,而是一些更為細小、更為凝實的存在。 “師兄手上的是靈石!”步驚川低低地驚呼一聲,頓時明白了星移的目的。 星移在面對本能輕易躲開的攻擊,卻偏偏要上前化解,一些能輕易化解的攻擊,卻又選擇了躲閃。這般形式,外人或許只會覺得星移不會選擇時機,但實際上,星移這正是借著躲避與化解招式的表象,不易察覺地用靈石點陣,在比武臺的地面上布成一個陣法。 點陣,乃是一種布陣手法。通常是指在繪制好陣紋后,將靈石置于陣紋預留的陣眼處。此類有多個陣眼、需要用靈石點陣的陣法,通常都是極為復雜,且威力強大的陣法。 再看比武臺地面,地面已經有星移的靈力凝成的陣紋,大多數人只當那是打斗途中溢散的靈力,而樊易更是半點都未察覺自己已經進入了星移的圈套之中。 星移顯然是早有準備,他只是看似落了下風,實則是在靜待時機,等待陣成! 重劍破空的悶響聲傳來,眾人眼見著能輕易避開這重劍的星移選擇了生生受下這一擊,雖有護體靈力組成的屏障將這沖擊化解一二,但仍是不可避免地向后退出數步,氣息翻涌,從嘴角處流下一絲血跡來。 就連樊易也瞪大了眼,這本是他一個試探性的招式,不成想,卻是讓星移硬生生接下來了。 人群中傳出不少惋惜的嘆息聲,他們都想不明白為何星移要想不開,正面去承受這重劍的威勢。 步驚川卻見到,星移正是借著硬接下這一擊的時機,靈力迸發之際,用靈力裹挾著一塊靈石,落入了最后一個陣眼。 至此,陣成。 樊易不會因為星移退敗而收手,除卻最初的訝異,他又迅速逼近,顯然希望能夠一鼓作氣,將星移逼下比斗臺。 星移忽地抬頭,朝樊易一笑,道:“這次,是我贏了?!?/br> 他這般篤定,令得樊易也不由自主一愣,便是這般愣神期間,星移閃身躲過了他的攻擊。 比斗臺上忽然靈光大盛,重重迷霧自比斗臺上升起,頃刻間擋去了眾人的視線。 “迷陣?!”有弟子驚呼出聲,“他這個是什么時候設下的,我也沒有看到他繪陣???!” 任臺下弟子如何驚惶,臺上的迷霧卻是久久不散。 待到迷霧終于散去的時候,便見臺上二人,一躺一站,誰輸誰贏,一目了然。 裁判高聲宣判道:“此戰,長衍宗星移勝!” 臺下弟子嘩然,顯然是難以置信此次比斗的結果。 “以靈力繪制陣紋,又用靈石點陣,而入了陣的對手,在他陣中自然是毫無招架之力的。你這位師兄,倒也是個人才?!睂τ谛且频谋憩F,秋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陣修之所以沒落如此多年,便是因為在實戰中難以有這般亮眼表現,你師兄所作出的這番改變,未來不可小覷?!?/br> “那是自然,”秋白夸獎師兄,步驚川自己自然是自豪的,仿佛受夸獎的是他本人似的,“師兄可是長衍宗最出色的弟子?!?/br> 秋白含笑朝他望來,“或許他只會是之一?!?/br> 他話語間意有所指,令得步驚川怔愣片刻,回過神后卻不敢再直視秋白的雙眼。 “走罷,該回去了?!鼻锇渍f著,率先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你不是明日的比試么?也該回去做個準備了?!?/br> 說起自己的比試,步驚川頓時心虛起來,快步跟上走在前方的秋白,期間不住地回頭望向比斗臺上的星移,“可我還想同師兄去賀喜……” 秋白頭也不回,只道:“你覺得是賀喜重要,還是你自己的比斗重要?” 步驚川只得作罷,乖乖跟在秋白身后,去了昨夜他們對練的樹林。 又是與前一夜如出一轍的對練,只是此次,秋白的攻擊不知為何變得急躁許多。 二人從午間練到夜色降臨,秋白看了看天色,道:“今日便早些休息,在比斗前不宜消耗過大?!?/br> 明白秋白說得有理,步驚川便點頭同意。稍稍歇息,起身跟著秋白慢慢走回他們落腳的小院。 路上,步驚川忽然聽到秋白問道:“你師兄對你很重要?” 步驚川點點頭,又想到秋白走在他跟前,恐怕看不到他的動作,于是他道:“師父與師兄……長衍宗的師兄師姐們,都對我很重要?!?/br> 原本以為這只是一次簡單的閑聊,不想,秋白忽然頓住了腳步。 步驚川覺得有幾分奇怪,上前幾步追上秋白,無意間瞥到秋白面上黯然的神色。 心臟忽然緊縮了一下,步驚川心底慌亂無措,不知該做什么好,只能一并停住了腳步。 他不知道秋白怎么了,只是本能地感覺到秋白似乎在難過。他剛想開口寬慰幾句,卻見秋白轉過頭來,直直看向他。 “步驚川,”步驚川聽到秋白喚他的大名,每一個音節都在他舌尖上逐個滾過,“往后,我可否喚你東澤?” 第46章 明正道心·一三·前任主人 步驚川登時一愣。 他的思緒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時間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腦海中嗡嗡亂響,如同成百上千的煙花在他腦海中炸響。 秋白說的話十分簡單,可他又覺得聽起來似是蒙了一層霧,叫他聽不清楚、弄不明白。 秋白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認得,串在一塊卻又理解不來。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秋白是在主動想喚他的表字? 這對于步驚川來說不亞于從天上砸下來的驚喜。 表字一向都是他的親近之人才會喚起,此刻秋白主動提及,步驚川的心情遠比聽到秋白說他“與眾不同”要更加雀躍。喚表字乃是親近之人才會做出的舉動,而能夠喚他表字的只有師父與宗中的師兄師姐,皆是親近之人。秋白想要喚他的表字,是否意味著,秋白也愿意做他那個親近之人? “自、自然是可以的?!蓖蝗缙鋪淼捏@喜令得步驚川一時間有些找不著北,亦有些不知所措。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除了一疊聲答應之外,不知還需要做出何等舉動。 秋白主動愿意做他的親近之人,他此刻才是真正地相信了,秋白先前說他的“與眾不同”。 他愣愣地看著秋白,遲遲作不出反應來,久到秋白在他這般目光之下發出一聲輕笑。 “東澤?!彼牭角锇缀舅?。 簡單的音節滾過他的舌尖,無端生出幾分繾綣之意,步驚川心頭又是一顫。 他下意識應了一聲,接下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只看著秋白。 秋白見他這副模樣,眼中笑意又濃了幾分,“不過是喚你表字,至于做出這般表現么?” 被這么一說,步驚川的臉騰地一紅,后知后覺覺得自己面上guntang,仍舊是不知作何是好。 秋白這般喚他,令得他心中不自覺多了幾分親近。而又后知后覺想起來,他這個字,本就是親近之人才喚得的。這仿佛令得二人關系前進一大步的舉措,令他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好了,”秋白忽然伸手,輕撫他發頂,“我先回去了?!?/br> 說著,身形一顫,失了蹤跡。 步驚川下意識伸出手,卻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不知道該用何種原因去挽留對方,于是伸出的手又放下了。 他知曉秋白只是回到了劍中,劍靈確實就該要待在劍里,平日里秋白總隨著他四處晃悠,著實不像話。 可心中仍是不自覺生出幾分失落。方才見到秋白失了蹤跡時,心頭的慌亂與悵然若失彌漫了整個心房。 他后知后覺地伸手摸上頭頂,那是秋白方才觸碰過的地方,他的發頂仿佛還殘留著秋白手心的溫度。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呼喚:“東澤?” 熟悉的稱呼以及聲音,卻不是他當下最期盼聽到的聲音。 這聲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步驚川回過神來,轉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見到星移正朝他走來,“你在這處做什么?該去用膳了?!?/br> 步驚川這才回過神來,低低地應了一聲。 見他獨自一人,星移四下張望了一圈,問道:“那個誰……你的劍靈呢?” 星移提起秋白,步驚川有些悶悶不樂,但仍是答道:“他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