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29節
掌門的一串布置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他見在場眾人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極為爽快地率領著眾人上山。 如今他們身上的魔修氣息已散,老祖也未再將他們攔在山下,因而極為順利地踏入了疏雨劍閣的地盤。 掌門極為盡職,一路上山一路為他們介紹著劍閣奇觀,還替眾人指示了幾處平日里弟子活動的地方。介紹完后,還不忘補充:“各位若是有意參與弟子比試,待會可以同我報上名來,我自會替各位安排?!?/br> 這算是極為熱情的邀請了。宗門內的比試,通常不會讓外人參與。因為他們所用到的身法與法訣都是宗門獨有的,不會輕易示人。 而能夠參與宗門內部的比試,這意味著可以加深對一整個宗門的了解,這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若是去到像是折桂大會那般的比試,因為比試安排得極為分散,幾乎沒有機會能像這次這樣,能夠深入觀察某一宗門。 因此,對于掌門的這個提議,眾人都極為興奮,自然沒人想離開。 疏雨劍閣的主峰占地極廣,其上俱是弟子們的休息、居住場所,而此處布置,無一不與劍有關。 步驚川在先前的折桂大會便來過一次疏雨劍閣,自然知曉此處的布置,聽掌門介紹也有些聽得心不在焉,開始四下打量。 疏雨劍閣的劍峰之下,是外門弟子的落腳之處。平日里,即使在疏雨劍閣舉辦與其他宗門的比試,也只會在劍峰之下舉辦,極少開放主劍峰讓外人進入,更別提進入其中與內門弟子比試了。 疏雨劍閣的劍峰實際上只有一座,中間為主峰,主峰上有森林草木,自成一景,只不過如今覆上了皚皚白雪,看著千篇一律。從主峰東南西北的四個方向,則延伸出四方劍峰,四劍峰比主劍峰更為陡峭,環境險惡,只有松柏能勉強扎根。 主峰之下是洗劍池,洗劍池將主峰與四劍峰隔開。而想要抵達主峰,便需要走過主峰西南方的一條石橋,于空中經過下方的洗劍池,方能抵達。 洗劍池是一方千年不凝的寒潭,潭底插滿無數靈劍,這潭水被劍氣浸染久了,自然而然染上劍意,無論季節如何,這寒潭始終透著一股沁入骨髓的涼意。 自這洗劍池上方走過時,還能感覺到劍意由下而上肆意穿行。 步驚川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神奇的景致,好奇地多打量了幾眼,卻未注意到走在他前方的星移忽然頓住了腳步。步驚川一時不查,徑直撞向了星移的后背。 他猛地回過神來,向后退出一步,然而,忽然頓住腳步的星移不見回頭,也不見他作出半點表示。 不知曉到底發生了何事,步驚川心底里納悶,便斜向跨出一步,望向前方。 只見到橋頭站了一人,正背對著他們,聽著掌門的吩咐。 入目僅有一個背影,步驚川不知曉那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為何會引起星移的異樣。 萬幸他們此時是走在隊伍的最末尾,否則,這石橋如此之窄,若是他與星移這般僵持不動,不知會阻到身后多少人。 星移仍舊沒有動作,步驚川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師兄?”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才瞧到星移臉色。星移的面色格外難看,眉頭緊鎖,嘴角微抿,顯然不是高興的模樣,他的目光正死死盯著面前那位背對著他們的疏雨劍閣弟子。 步驚川心中疑惑,星移平日里脾性極好,少有動怒或是這般將情緒擺上臉的時候,為何他此刻會如此激動? 他回想起星移屈指可數的動怒,最近的一次,便是恰好在疏雨劍閣,也是在疏雨劍閣弟子面前…… 步驚川心有所感,忙看向橋頭背對著他們的那位疏雨劍閣弟子,那弟子似有所感,轉過身來。 那名弟子只稍稍一動,露出了一個側臉,步驚川便忽然意識到了星移的情緒來自何處。 當那名弟子徹底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們時,步驚川聽到了星移握緊拳頭發出的骨節迸響的“咔吧”聲。 那名弟子注意到橋上還有二人,面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而在看清了站的是誰后,那驚訝卻又變成了輕蔑,“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方才見到你們宗門的人,沒看到你,還以為你怕了疏雨劍閣,不敢過來,原來是跑到了最后?!?/br> 說著,那名弟子雙手抱臂,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二人,面上的挑釁之意一覽無余,“怎么,留到最后才入疏雨劍閣的主峰,這是怕了我嗎?” 他這話令得沉默下來的星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說話倒是一如既往地自大,”星移冷笑道,“樊易,別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沒有長進?!?/br> 步驚川瞪大了眼。 他想起來了,先前出言挑釁星移后又將其打傷的疏雨劍閣弟子,在疏雨劍閣其他弟子口中被稱作“樊師兄”的弟子,便是站在這劍橋盡頭,叉著雙手輕蔑看著他二人的這個弟子。 疏雨劍閣,樊易。 第40章 明正道心·零七·傾盡全力 “沒有長進?”樊易冷笑一聲,“你別是怕了吧?!?/br> 星移經歷過最初的失態后,此時已經冷靜下來,聽得樊易的挑釁,只冷冷看他一眼,道:“我們此行受邀參加疏雨劍閣的弟子比試,若你想要與我一決勝負,大可等到比試之日,再與我交手?!?/br> 而不是如今這般,堵著石橋一端,不讓他們二人通行。 樊易輕哼一聲,“你們怎么就這么死腦筋,我站在此處,便非要我讓開,你們不會繞路么?” “……你!”樊易這般明顯是找茬的行為惹得步驚川極為不快,他剛想出聲與這人理論,卻被星移攔住了。 星移淡淡道:“此處不是切磋的好去處,若是想動手,還請換個地方?!?/br> “你哪只耳朵聽到了我要跟你們動手啊,”樊易伸出一只手指掏了掏耳朵,嘲諷之意半點不掩,“好生奇怪,我只是碰巧站在此處,你們怎么就想到切磋去了呢?” 步驚川心頭的火氣登時竄了上來,他再忍不住,想要出聲駁斥,星移卻像是猜到了他所想,回過頭來低聲與他道:“別忘了上次我與你都是因為耐不住性子,這才中了他們的激將法,你須得冷靜?!?/br> 星移自己初初見到那樊易之時,也是不冷靜的。但星移卻偏偏忍住了,星移作為當事人,卻比他更懂輕重緩急,叫他心頭生出幾分羞愧來。 在經歷過如此多的事后,步驚川驚覺自己的心境未有半分長進,反倒是一如最初那般沖動。 經星移一攔,他也冷靜下來。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步驚川目光一黯,低聲應道:“是,我知道了?!?/br> 對方用的只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激將法,他如此輕易便上了鉤,遂了那人的愿。在這石橋上起爭執,這定是星移不愿看到的局面。 此地是疏雨劍閣的地界,石橋下是洗劍池,在這洗劍池千尺之上的石橋都能感受到那自下而上的凌厲劍氣,若是不慎失足掉落,后果恐怕不堪設想。此處是疏雨劍閣地界,若是他們發生什么沖突,步驚川與星移始終都是處在弱勢的,樊易這是等著他們犯錯。 在石橋上起沖突,著實不是明智之舉。 認清楚這樊易的動機后,步驚川不再沖動,按捺著自己,與星移一道站在石橋上與那樊易僵持著。 最終還是步維行察覺到少了二人,轉身回來,“你們怎么還待在此處?” 步維行面色如常,似乎沒注意到這僵持局面似的。樊易見他前來,畢竟輩分擺著,也不好不給他面子,于是收斂了先前的囂張與不講理,向側方走出一步,給他二人騰出一條道來。 星移看了樊易一眼,率著步驚川穿過石橋,站到了劍峰之上。 星移此時才回答步維行,道:“無事,只不過在此處遇到熟人,攀談得有些久了?!?/br> “跟上,莫要擅自行動?!辈骄S行也沒有指責他二人,反倒是先轉過身去,領著他們朝著人群走去。 此番來到疏雨劍閣的不止有數位碧華閣弟子與太云門弟子,還需加上長衍宗的弟子。好在疏雨劍閣財大氣粗,劍峰之上還是有數座院落,可供來客歇腳。雖不如長衍宗那般,一人能有一個獨立的院落,但至少每個宗門能夠分得一個院落,每人住上一個單間,環境還算舒適。 步驚川自認也不算認床,只是夜間在那床上翻來覆去數次,也未能合眼。閉上眼,便滿腦子都想的是白天樊易在劍橋一端將他們攔截的畫面。 樊易這般行動,可以說是直接拂了長衍宗的面子??伤麉s敢如此作為,不難想象,星移與他在樊易眼中,是何等的弱小。 長衍宗算不得大宗門,他們自身實力也不強,而那樊易身為疏雨劍閣的弟子,自身修為更是不弱。修真界長年以來,眾人都習慣了弱rou強食,強者欺負弱者,向來便無幾人會在意。樊易仗著宗門背景與自身實力給他們下馬威,在修真界中還算不得多大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未有為自己討回顏面的能力,因此樊易才敢在掌門與步維行的眼皮子底下這般肆無忌憚。 被人看輕的感覺著實難受,他輾轉數次,白日時出現的畫面卻始終揮之不去。 他輕嘆一聲,最后又翻了個身,面向床外。 剛想閉上眼強制自己入睡,可借著昏暗的光線,他似乎看到了房中有什么東西與白天不同了。 他眨了眨眼,剛剛升起的困倦之意便被這個新的發現驅除殆盡。他抬起頭,猛然對上一雙清冷的雙眸,才意識到是秋白站在了他的床前。 是了,他平時靈劍向來不會離身,為數不多離身的時候,也就只有他睡覺的時候。每天睡覺,他便會解下腰間的劍,放在床頭,確保金素劍不會離他過遠。 他方才翻來覆去的模樣,恐怕便這樣被秋白看得一清二楚了。 面上后知后覺地發燙,意識到自己方才那番丟人的表現,步驚川拿不準秋白心中所想,只拿一雙眼睛瞅著他,等秋白主動開口。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是在做什么?”秋白主動問道。 “無事,我認床……”步驚川一張嘴便后悔了。 原因無他,這個理由太過蹩腳,連他自己都信不過。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秋白的表情如何,只是聽到他的尾音微微上揚,似是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真的只是認床?若只是這樣,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等!”步驚川下意識地伸手拉住秋白的衣襟,又極快地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么,極力為自己辯解著,“認床,認床只是其中一方面!我、我還有別的……” 聽他開口,似是終于見到威脅有了些許成效,秋白輕輕地舒了口氣。他撩起衣擺,在床沿處坐下,道:“愿聞其詳?!?/br> 秋白這么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步驚川心中卻又生出些遲疑。他覺得自己的想法羞于啟齒,同時又不知該如何去表達,一時間,陷入了兩難。 可秋白格外地有耐心,一直靜靜等著他開口。 “我……我……”步驚川糾結了許久,終于開口吐出第一個音節,他一咬牙,心一橫,決心將自己此刻的顧慮同秋白說個清楚,“我在想樊易?!?/br> “你想他做什么?”秋白問道。 步驚川悶悶道:“無非便是為了過幾日的弟子比試,我在想,我若是遇上了同他路數相同的弟子,該要如何?!?/br> 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若是他碰到了樊易,他該如何是好? 但實際上,他與樊易相差了一個境界,若是正常比試,他是對不上的??伤闹械膽n慮卻又壓不下去,如今疏雨劍閣有一個樊易,日后若是出去闖蕩,他更是會遇到千千萬萬的樊易,屆時每回都要受這么一回氣,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也沒用,他實力不強,樊易想贏他自是輕而易舉。別說樊易,就連一般的疏雨劍閣弟子,他都不是對手。 所幸秋白似乎讀出了他言語之間的未盡之意,問道:“你可是在擔心,過幾日的弟子比試?” 步驚川點了點頭,又礙于此時屋中未點燈,光線昏暗,他擔心秋白看不到,于是便道:“是?!?/br> 秋白又問:“你在憂心這弟子比試的何事?” 步驚川低聲道:“疏雨劍閣的弟子身經百戰,無論是身法的變換多變,亦或是當機立斷的能力,都比我強上許多。我這般貿然與他們對上,與我而言,似乎太難實現了?!?/br> “你不去試試,你如何知道行或不行?”秋白道,“你總歸需要與這些人接觸,方才知曉會是何等差距?!?/br> “可我……”步驚川咽了口唾沫,想起先前看著樊易與星移對戰,那種壓倒性的優勢,令他在臺下光是看著,也想不出半點對策來。他只知道,若是當時與樊易對上是自己,恐怕會比星移狼狽十倍、百倍。 “我不行,”承認這一點令他格外地泄氣,聲音都不由得低落了幾分,他深知自己的無用,因而也痛恨自己的無能,“我或許這輩子,都無法與星移師兄那般游刃有余?!?/br> 星移是長衍宗百年來天賦最出眾的弟子,可就連星移都在樊易手下討不得好,那更別說他了。 “你不需做到像誰那般,你只需要做你自己?!鼻锇纵p聲道,“若是你想做,那便去做。這世間,不會有你做不成的事?!?/br> 直視著步驚川迷茫的雙眼,秋白又補充道:“行或不行,在事情未發生前便不會有定數,唯有傾盡全力,方才能求得一個結果?!?/br> 步驚川愣在原地。 從未有人同他說過這般的話,更不會有人同他說,這世間沒有他做不成的事。就連步維行,也是一再同他強調說,凡事莫要強求。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得對自己的期待,令得他知道,他也能被人期待。 半晌,待到心緒平復大半,步驚川才顫聲應道:“好,我定當全力而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