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8節
師娘這么一說,倒讓他不好意思起來。他這十日是被罰禁足,可不是關門養病,這般好待遇,恐怕不妥。 長衍宗什么都不多,就勝在地多。宗門中未辟谷的弟子占了多數,還需吃飯,于是宗門便如凡人般放養了一山頭的六畜,自給自足。 于是他道:“山頭上放養的雞,都是宗門的,只是為了我的話,不太合適?!?/br> 師娘道:“養了不就是為了吃?放著那雞不吃,難道等著它們吸飽了此地的靈氣成妖了才吃?” 步驚川啞然。他思慮半晌,還是道:“那師娘還需同星移師兄說一聲,他總說那雞看久了都眉清目秀的,他都給他們起名字、有感情了?!?/br> 星移師兄便是那位與他一同闖了疏雨劍閣練習場的師兄,被師娘罰了喂一年的雞。如今與雞相依為命了幾月,便說要與那雞長相廝守,成了長衍宗殺雞的最大阻礙。 師娘瞥了他一眼,道:“無妨,前兩日才有雞進了我的藥田,偷吃了我好些靈植,我要宰雞,誰敢說個‘不’字?” 原來是有把柄在手。 提及靈植,步驚川頓時想起來自己先前在那山谷遇到的朱玉果,忙將裝著朱玉果的玉瓶交給了師娘。 “這是……”師娘先是疑惑,打開瓶蓋查看后卻變成了震驚,“朱玉果?!” 步驚川點頭,“這是路上在一處山谷中摘得的?!?/br> “百年份的朱玉果,應當有守護妖獸了,”師娘道,“東澤可有受傷?” 被師娘這么一問,步驚川頓時想起自己先前被追風黑豹追逐的狼狽境況。但為了不惹師娘擔心,步驚川還是安慰她道:“師父來得很及時,師娘放心?!?/br> 得了他的安慰,師娘只又交代了他幾句話,便捏著玉瓶匆匆離去。 步驚川的院子得有大半月未有人住過,因此,光是打掃便花了不少時間。在他收拾屋子的時候,秋白現出身形,巡視了一圈屋內,點評道:“雖然寒酸了點,不過還算能住人?!?/br> 比起先前秋白所在的金秋殿,此處確實寒酸,步驚川自知差距,也沒有反駁,只低頭擦著桌上的灰。他的手無意間觸碰到放在桌面的金素劍,心中一動,決心待會同秋白好好談談認主的事。 等他收拾完畢,參觀夠了的秋白轉過身來,緩緩同他道:“我覺得我有必要與你談一談收服靈劍的事?!?/br> 步驚川精神一振。他路上遲遲未收服金素劍,便是怕被追兵打擾,如今回到了宗門,他正愁如何與秋白提起此事,沒想到秋白竟主動提出來了。 誰知,秋白的下一句話便讓他的夢想破滅:“我的想法是,你不要收服金素劍?!?/br> 作者有話說: 小川是個倔脾氣,明知不行但是還想試試 我知道打不過但我就是不服,不行嗎.jpg 師父跟師娘會叫他東澤,是有原因的,不是我打錯了( 第10章 相逢之初·一十·出爾反爾 秋白的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步驚川愣在了原地。 他這半月中經歷的,比他這十三年間都要多得多。初次獨身入秘境,遇到靈劍,與三宗弟子爭執乃至動手,劍靈認他為主,到最后被三宗弟子追截。 這些他都一一經歷過來了,哪怕過程得十分狼狽,他也終于走到了最后一步。沒想到,他本以為最萬無一失的一環,卻在此時出了差錯。 秋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他這半月的努力通通便成了白費力氣。 面對出爾反爾的劍靈,步驚川實在是不知道作何反應了。他就連強顏歡笑也做不到,最后能說出口的便只有三字:“為什么?” 秋白微微抿了下唇,眼中神色莫辨,似乎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開口,“你是陣修,你未來的路絕不會是劍道,你若是有了新的靈器,并與之結成本命靈契,我于你而言,不過是廢鐵?!?/br> 人與靈器之間的契約,格外霸道。靈器可認人為主,亦可與人結本命靈契,而這二者間不同的是, 認同一個人為主的靈器可以有很多,但一個人只能同一個靈器結本命靈契。 但這一切關系,都需要人一方去主導,只有人才能終止靈器的主從之契。 可以說,一旦靈器與人結成契約,就是與主人綁在了一處。除了本命靈器,其他的認主靈器,在人手中,不過是個消耗品,隨時都可棄之不用。普通靈器未生靈識,與人結認主之契之時,自是不會反抗,而如秋白這般已然成靈的,便會有自己的考量。 盡管知曉這個中緣由,秋白的考慮也不無道理,但步驚川的心卻是止不住地失落。 他心知,自己并非劍修,恐怕在秋白心中,并沒有結契的資格。而且他也知道秋白說得對,他未來的本命靈器,不可能是金素劍。 他低下頭,默默地轉過身收拾床鋪,意圖把心中的不快一并隨著他揚被子的動作,一同抖出去。 雖然知曉秋白在他背后看著他,可步驚川經歷過此番心境的大起大落,也無多余的精力去想秋白是懷著何種心情看著他的。 他只覺得此番仿佛被狠狠戲耍了一般,被當作一個傻子,還讓秋白看了一出好戲。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倍酥g的沉默被秋白打破,“我本就是一個不完整的劍靈,無法與人結下認主靈契?!?/br> 聽聞他的話,步驚川躺下的動作一頓,旋即又反應了過來,“你不必安慰我?!?/br> 他怕再被這劍靈戲耍一通。 “不全是安慰你,”秋白道,“與其等你用不著我的時候拋棄我,不如不將我二人綁在一起,屆時若真有我們二人分開的那一天,你也不必有甚負罪感?!?/br> 步驚川穿著里衣鉆進被窩中,被窩此時還未暖起來,惹得他抖了抖。 他拿被子蒙過頭,干脆眼不見心不煩,悶悶道:“那你還想得真周到?!?/br> “即使我不能認主,但一樣也能受你驅使。我比起那些尋常靈劍,還是要強上幾分的?!鼻锇拙徛曊f著,聲音卻距離步驚川越來越近,“此事是我的錯?!?/br> 步驚川不答,秋白也自顧自繼續道:“既然是我的錯,我自會彌補。我許你三個承諾,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當全力以赴,我可發命誓……” “命誓就不必了,”步驚川大力掀開頭頂的被子,因為在被中悶得有些久,面色有些微發紅,“命誓太重,我受不起?!?/br> 命誓一旦立下,便再不能除去,若是立下命誓的人違反誓言,輕則承受神魂撕裂之苦,重則爆體而亡。盡管他此番覺得是自己受到了欺騙,卻也認為不至于如此。 遮蓋視線的被子被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頭看向他的秋白。 秋白似是松了一口氣,面上的緊張神色都散去些許,朝他笑了笑,“命誓你不要,那三個承諾,你可得收下了?!?/br> “收著就收著,反正我也不虧?!辈襟@川嘟囔了一句,移開了視線。 這事便這般揭過,可步驚川心中仍是不快。 余光處忽見白影一閃,他本以為秋白回到了劍中,便又將頭轉了回去,卻見到秋白化身的白虎正站在他床邊。 在山洞過夜的那一日,步驚川被白虎圈在懷中,距離太近反而看不真切。此時,白虎安靜矗立在他面前,他才能趁機看清秋白的獸形。 白虎額上竟有一枚由斑紋組成的劍紋,看著威嚴莊重。而白虎頸后那道長而直的黑色紋路,為那劍紋平添幾分銳氣。 步驚川從未見過身上花紋如此玄奧的獸類,許久才反應過來:秋白身為劍靈,為何會有兩種形態? 有的劍靈雖會隨著自己見到的人或獸衍化,但也從未聽說身上出現過劍紋的妖族,秋白到底是什么來頭? 步驚川微微蹙眉,還不待他出聲詢問,秋白便躍上床,臥到了他身邊。 秋白的獸形比先前在山洞時看到的要小一些,但體型仍不可小覷。雖然看著巨大,動作卻極為輕盈,落在步驚川身側,他竟是半點床板的震動都感受不到。 他看著那毛茸茸的腦袋,心中一動,頓時忘記了方才自己想問的話。 鑒于秋白也有人形,步驚川斟酌了一下才,問道:“……我能摸一下你嗎?” 先前在山洞過夜的時候,他有幸同秋白的獸形近距離接觸。他天生便喜歡毛茸茸的存在,但由于那時擔心舉動太過失禮,加上時機不對,也不敢放肆。 而現在,時機恰好,機會也擺到了他的面前,讓他不禁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他起先還擔心像是秋白這般有了人形、開了靈智的存在,會覺得他這個要求失禮。而秋白卻似習慣了似的,也不見驚訝,更沒有被冒犯到的反應,而是主動拿腦袋主動蹭上他的手背。 這番場景,若是以秋白的人形來做,怕是詭異非常,而以獸形來做這番動作,卻顯得格外自然。 柔軟的毛發下帶著溫度,令步驚川的手忍不住又流連幾回。秋白也格外配合,將腦袋垂到步驚川身旁,方便了他的動作。 原本寬闊的床,被秋白的獸身占去了大半,此刻顯得有些擁擠。 步驚川看了眼靜臥的白虎,決心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左右他現在手腳冰冷,被窩也還未暖起來,便隨他罷…… 從白虎身上帶過來的溫度,極快地溫暖了步驚川的被窩。 他正被這一片暖融蒸騰出睡意,忽然聽到秋白問道:“認識這么多日,我還未問你,你是何種靈根?” 昏昏欲睡之中,步驚川不作他想,只如實答道:“我當時去測靈根的時候,負責看靈根卦盤的長老同我道……乾卦為主,坎卦、艮卦為輔,巽卦次之,為青色?!?/br> 測定靈根,需要朝靈根卦盤之中注入自身的靈力,靈根卦盤上有代表各屬性的卦爻,注入靈力后,則會根據靈力主人的靈根,亮起相應的卦爻。 乾卦為清氣,坤卦為濁氣,此乃斷功法之卦。乾卦為道修,坤卦為魔修,而無論是道修或是魔修,測定靈根之時,都會有這二卦其一。 兌卦為金,離卦為火,震卦為雷,巽卦為風木,坎卦為水,艮卦為土,此乃斷靈根之卦。通常一卦為一屬,唯有巽卦是例外,巽卦青色為風,綠色為木,而這二卦亦能共存。 簡而言之,步驚川的卦象便是:以清氣為主,水盛而土旺,風存但極微。 步驚川擁有的,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三靈根之體,且無一突出,放在大些的宗門之中,恐怕連外門弟子都未必能混上。 秋白忽然笑了一聲,道:“果然如此?!?/br> 步驚川不解,強撐著睡意問道:“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無任何不妥,”秋白道,“不過我是見歷來的陣修大能,都是如此靈根罷了?!?/br> 作者有話說: 前期的小川還是很好哄的( 關于靈根陣盤的設定,不知道會不會比較難看懂,如果看不懂的話可以說一下,我再想想可以怎么處理orz這個設定是我之前翻周易的時候琢磨出來的,目前還沒看到類似的(如果有的話務必要跟我說?。?,算是自己世界觀里一個比較獨特的設定了 第11章 相逢之初·一一·字為東澤 第二日一早,步驚川被一陣雞鳴聲吵醒。 他睜開眼看了一眼身側,秋白化身的白虎早已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到劍里去了。 在雞啼之中,一個聲音高聲喚道:“東澤,東澤!起來了沒?” 步驚川忙高聲應道:“起來了!師兄稍等!” 匆匆收拾過儀表,怕師兄久等,他忙快步竄到門前開門。 “師兄……”待看清院中情形,步驚川一愣。 院中坐著的,是星移師兄與……他的一群雞。 星移師兄全名便叫星移,先前因為與疏雨劍閣的弟子私斗,被師娘罰了喂一年的雞,順便包攬了在山上放雞的一系列事物。 “……你怎么把雞也帶來了?”步驚川愣神許久,才后知后覺補上下半句。 “師娘不是說要給你燉雞嗎,我給你送雞來了,星移翻了個白眼,“自己挑?!?/br> 他明明記得自己在離開宗門之前,星移還同他道,與這雞群朝夕相處,生了感情。怎的現在又能面不改色地讓他“自己挑”? 看了眼在院中亂竄的雞群,步驚川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道:“不必了,我此次出門也未受什么傷,不用師娘與師兄費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