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光 第106節
俞華月去世后,俞清昀不再缺錢,停掉了所有兼職,聞若顏工作室也不再需要助理。好學生頭一次曠了好幾節課,終日待在宿舍, 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地醒來又睡去。 徹底好起來的那天, 是個夏日的半下午。 世界安靜, 雨滴緩慢打在雨棚上,發出悶沉的響聲。氣溫潮熱, 光線昏黑, 太陽被埋葬, 空氣中彌漫著放線菌新陳代謝釋放出的土臭素氣味。 雨還在下。 她為糟糕天氣而憂愁的心情也依然曠日持久。 但她已經不在雨里了。 手機屏幕一亮,溫雯發來信息, 說是輔導員讓她去辦公室一趟。 俞清昀回復了好。 她開始洗漱換衣服時, 溫雯又補充道:【清昀,我猜輔導員叫你去,多半是要批評你曠課的事情。不過你別擔心, 我跟她說了你這段時間在生病, 應該也不會說你什么?!?/br> 俞清昀深深吸了口氣, 又從胸腔里長長地呼出去。 她一字一字地, 用力打著回復。 【俞清昀】:沒事。 【俞清昀】:總要面對的。 是, 總要面對的。 …… 半小時后,俞清昀到了輔導員辦公室。 輔導員是個非全研究生,年紀比他們都大不了幾歲。本以為她是說曠課的事情,沒想到她卻遞給俞清昀一個文件:“清昀,要考慮一下嗎?” 俞清昀低頭看標題。 【2012級生物制藥專業學生m國大三學年交換生項目】 輔導員說:“你連續兩年都是咱們專業績點第一,要考慮一下去交換深造嗎?不說費用都是學校這邊承擔,就只說m國這所大學,人的生藥專業在全世界范圍內可都是排名前列的。那個排名世界第一的乳腺癌靶向藥專家,eric教授你知道吧?她就任職于那所大學。這說不準啊,你還能直接申請那里的研究生,大四都不用再回來了,直接讀到博士后,以后海龜回國進大公司,年薪百萬妥妥的……” 輔導員雙眼放光地游說著,仿佛她要是選擇不去的話,就是明知腳下落了黃金寶藏,卻不愿躬身撿拾的傻蛋。 俞清昀垂著頭,視線落在文件上。 手指在不自覺對齊著紙張。 輔導員的聲音像是被罩在玻璃籠外,朦朧又遙遠。 要去嗎。 俞清昀思考停滯,大腦懵怔。 …… 說完,輔導員握住俞清昀手背。 學生的家庭情況她了解,論壇上那些有的沒的東西她也瞥見過。輔導員憐惜地看著學生清瘦的小臉兒,嘆了口氣道:“清昀,去吧,把這里的一切都忘掉,m國還有更廣闊的天空和更嶄新的人群在等著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好嗎。 還是會更壞。 俞清昀枯坐了很久,最終收下了那份文件,艱澀地開口:“謝謝老師,我考慮一下吧?!?/br> - 五月中,池徹仍然沒有消息。 不大不小的校園里,俞清昀也沒再偶遇他。而論壇里,他的名字仍然滿天飛,在這幾天尤甚。 2014年長北穿越機競速賽,去年沖出來的黑馬冠軍池徹無疑是最受關注的選手,他那短短十幾分鐘的比賽視頻更是被各種放大慢速,被網上各路阿婆主播放講解了無數遍。 而長北大學這邊,也為這位為校爭光的校草級選手,在論壇上建立了一個【加油與討論】專區,為池徹的此次比賽預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比賽當天,主辦方放出的參賽名單里,并沒有看到池徹的名字。 池徹退賽了。 全市上下都沸騰了。 他退賽了? 他怎么可能退賽呢? 去年盧卡斯選手跟他放的狠話還猶在耳側,所有人都在期盼著今年比賽上兩人的激烈對壘,到底孰輸孰贏;池徹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才剛在穿越機競速領域嶄露頭角,還尚未沖到世界領域一展風姿,張揚我們中國的年輕力量。 怎么他就退賽了? 有人說是他怕了,去年是他運氣好,是盧卡斯等頂尖選手輕敵,出了意外失誤,才讓他爆冷奪冠,而今年高手如云,他要是再參加比賽,必定現原形; 有人猜測他已經大三下學期,臨近實習,課業緊張,決定要把心思放在無人機拍攝領域上了; 也有人說大家都想多了,他就是單純沒興趣了,“爺不想玩兒了”,畢竟這位校草從來都由著性子來,肆無忌憚得很。 …… 那個討論帖的最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個新鮮的插入點。 【去年他參賽是“為了給予我的女孩勇氣”,那今年不參賽,會不會是因為……】 【“我的女孩”,已經不再是“我的”了?】 【不是,校草到底和好學生分沒分???】 【肯定分了啊,半個月沒見他們在一起了?!?/br> 【但我這里的小道消息怎么都說還沒分?】 【總之啊,不管分沒分,校草肯定都對好學生沒興趣了!】 【嘖嘖,本來還真以為浪子終回頭了,結果浪子還是浪子,別想他能靠岸?!?/br> 【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為校草在論壇里放了話,賭不分手,現在不好意思打臉,所以就拖著讓好學生提分手哈哈哈哈哈哈?!?/br> …… 俞清昀不知道。 但她決定徹底結束這一切的掙扎。 她和池徹的對話框還停留在大半個月前,池徹讓她照顧好自己那條,當時她沒回,然后用了恒久綿延的時間自我療愈。 俞清昀盯著那句話看了好一會兒,緩慢地打字。 【俞清昀】:能聊一下嗎? 【俞清昀】:一下,就好。 …… 五月下旬的一個周末晚上,黃前前做東請客吃飯。 她以前在九彎的幾個朋友過來長北旅游,她又是個喜熱鬧的,便借著這由頭搞了個聚會。 俞清昀在宿舍宅了太久,溫雯林嘉看不下去,便拉著她一同去了。 眾人在ktv包廂里喝酒唱歌,談天侃地,好不熱鬧。這里大部分人她都認識,只是沒了池徹,而大家看到她,也都十分默契地三緘其口。 俞清昀寂靜了過久的耳朵實在忍受不了此等的喧囂,跟溫雯說了聲后,躲出包廂清靜。 她坐在大廳沙發角落里,昏暗的彩燈有氣無力地晃蕩著,忽明忽滅,在她血色不佳的面頰上鐫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俞清昀低頭看手機,手指又無意識點開和池徹的對話框。 他依然沒有回復。 七天了。 正前方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前幾天發布的一首新歌,屏幕下方2014年流行的藝術字體滾動閃現著歌詞,陳奕迅用低磁聲線深情唱著: “你的痕跡還在我這” “像塵埃沒有分寸” 世界好喧鬧。 坐著發了會兒呆,手機一震,提示微信新消息,俞清昀不自覺心下一顫。 指尖顫了好幾下才解鎖手機,點進微信。 不是池徹。 是魏明澤又來找她要錢了。 俞清昀也是最近一段時間才知道,原來那天紋身男能找到俞華月葬禮上鬧事,并不是突如其來的。是之前魏明澤詐騙被拘留之時,俞華月為了救他出來,不得已找了以前在九彎的朋友幫忙,因而才泄露了風聲。 魏明澤這根泥鰍,劣根性依然延續了四年前。收到消息后拍拍屁股自己先跑了,其余的一概不管。不管是俞華月骨灰盒被揚了,還是俞清昀被打死在那兒,只要他自己能平安無事,其余的都無所謂。 既然是泥鰍,那么也會在適當時候再次鉆回來。 四年前那些hei社會頭目早就被判死刑,現下又得知紋身男被取消了緩刑,他終于是放下了一百顆心,大搖大擺地回來了馥郁區。 吃喝嫖賭,終日作樂,荷包里的錢很快就揮霍一空,沒了生命威脅,但又欠下一堆賭債,再加上以往的那atm機在這最關鍵的時候竟也突然聯系不上了。 愁啊。 怎么辦。 ——嘶,他不是還有個女兒么。 于是和藹慈祥繼父的戲碼再次上演。 【清昀啊,最近過得如何呢?別再難過了,斯人已逝,我們活人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啊?!?/br> 【還在跟魏叔斗氣呢?唉,你還小,不懂家人在這世上意味著什么。家人,意味著是你在這世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唯一可以在困難的時候相互扶持的人?!?/br> 【最近回來老房子一趟吧?跟魏叔吃個飯,咱們好好說說話?!?/br> 【對了,把小池也帶回來一起哈。他最近如何呀?都沒說過他的消息了?!?/br> …… 【清昀啊,這個……魏叔最近手頭上有點緊,吃飯喝水都緊巴巴的,你要不……接濟點兒?你放心,魏叔肯定還你,魏叔還能要一個小姑娘的錢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