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光 第99節
等屋內人反應過來時,少女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將手里的刀砍進了紋身男滑進俞華月領口的那只右手小臂上。 猩紅的鮮血剎那間飚出來,噴泉似的飛濺至周圍每個人的身上臉上。 屋內安靜一瞬,紋身男慘叫出聲, 向后跌去, 身子扭曲地倒在流淌著鮮血的地板上, 面目猙獰, 痛苦地嘶吼著、呻/吟著。 “cao他媽的臭娘們兒!老子弄死你!” 其余幾人很快反應過來,把煙往地上一甩, 掀起衣袖就怒氣沖沖地朝俞清昀走去, 卻才剛接近兩步就被齊齊逼退回來。 少女衣服上臉上頭發上全是血, 表情可怖,已然是殺紅了眼的模樣, 雙手拿著刀在空中發瘋似的胡亂揮舞著, 刀片摩擦出的短促氣流聲緊貼著所有人耳膜削過。 她聲音瀕臨破音邊緣,扯著嗓子嘶吼道:“誰敢過來我就砍死誰!有本事就過來??!大不了同歸于盡!” 都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五六個壯漢竟在一時之間被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震懾住, 只敢退到客廳邊緣, 謹慎地試探著。 這時, 窗外遠遠傳來警鈴聲。 筒子樓戶與戶之間隔得很近, 有鄰居聽見她家傳來的響動, 報了警。 “大哥!警察來了!怎么辦?!” “他媽的!”為首那人咬著牙惡狠狠地指了俞清昀一下,“臭女表子!老子過后再找你算賬!咱們走!” 說完,幾人手忙腳亂地抬起哀嚎聲愈發微弱的紋身男,急匆匆逃離了現場。 零散的腳步聲很快消失。 周遭安靜下來。 俞清昀怔怔低下頭,看到滿手滿身的鮮血和劃痕,以及被浸成紅色的、刀刃折彎的菜刀,如夢初醒般,她渾身一顫,踉蹌著跌坐在地上,菜刀從手中滑落。 愣了兩秒。 忽地想起了什么。 俞清昀用力吞咽著喉嚨,轉頭朝角落里的俞華月爬去:“媽……媽……媽你還好吧——” “啪——” 一道耳光狠狠打過來,將她未出的話全數扇回。 俞華月捂著早已袒露在外的胸口,嘶著嗓子厲聲怒斥道:“你瘋了嗎俞清昀!我剛剛是怎么跟你說的!我不是讓你躲好嗎!我讓你出來了嗎!你還敢拿著菜刀砍人……是翅膀硬了連媽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 耳邊嗡嗡作響,臉頰火辣辣的疼痛感傳來,俞清昀捂住臉,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俞華月胸膛起伏,內衣被撕開掛在肩膀上,身上臉上也全是血。 俞清昀下意識地解釋說:“我、我是聽見他們羞辱你——” “那又怎么了!那又怎么了!”俞華月緊咬著牙,一聲比一聲高,不知是想蓋過俞清昀還是想說服自己,“摸一下會死人嗎?他們都說了!摸一下今天就算過去了!你自作主張跑出來闖什么禍!你知不知道,今天那人要是死了,你就是殺人犯!” 俞清昀顫抖著唇齒,嗚咽著不斷搖頭,像是初次認識俞華月。 “我就是殺人犯!”她哭喊著爆發出來,“我就是要把他們全殺掉!把他們摸過你的手全砍掉!還有魏明澤!惹了禍就知道自己跑的自私鬼!我要把他也殺——” “俞清昀你給我閉嘴?。?!” 俞華月支起身體,上衣滑落胸口也沒顧得上管,乳腺癌術后傷疤橫在胸膛,猙獰恐怖。她口不擇言地聲嘶力竭道,“你還敢罵別人?!砍人的到底是誰?!喪心病狂到拿刀殺人的到底是誰?!今天要不是因為你在家,我都跑到樓下了,我還至于回來受這份屈辱嗎?!你跑哪兒去!俞清昀!俞清昀!你給我回來!” …… 俞清昀腦子里,關于那天最后的記憶,是她沿著長流河道瘋狂跑著,耳邊全是夏夜熱風的呼嘯聲。竭力時,她磕絆著停下腳步,坐到河邊。不知從哪兒拿了兩瓶白酒,她一點也不會喝酒,但在這一刻卻想徹底灌醉自己,企圖忘掉今天發生的所有事。 不要命似的幾下往嘴里灌完后,她翻過柵欄跳下去,胃里開始出現灼燒感時,河水也正好淹沒頭頂。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她用力睜開眼,卻已然是模糊一片。 …… 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回到了家,躺在了床上,身體無盡地疲憊,嗓子也火辣辣地干疼發癢,像是一整夜沒睡,又像是說了一整夜的話。 窗外天空蒙蒙亮,不知是早上還是晚上??蛷d里依舊杯盤狼藉,俞華月坐在床邊抹著眼淚,不停地跟她道歉說mama錯了,mama糊涂…… 接下來,便是連續一周的配合警方調查。 魏明澤小額詐騙被處罰款,高利貸替人擔保事件申請了民事糾紛調節,hei社會那一伙人擅長民宅、強/jian未遂被拘留待調查,而俞清昀因是未成年和正當防衛,被判無罪。 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時,沒幾天后,魏明澤便從狐朋狗友那兒聽說,那伙人不知動用了什么關系,拘留了幾天就被放了出來,還揚言要來報復他們一家人。 那伙人是當地地頭蛇,關系網四通八達,就連警方也常??嘤跊]有證據拿他們無可奈何。 惹到了這伙人,他們現在是吃不了兜著走。 實在沒辦法,在一個收到消息的深夜,他們三人只好急匆匆逃離了九彎。 跑到了長北仍無法心安,所幸沒過多久,九彎那邊便傳來消息,那伙人因打傷人被判了幾年牢獄,全被關了進去。至此,他們一家三口才總算安定了下來。 - “都、都怪我……如、如果不是因為我在家,我媽根本就不會遭遇到那些……如、如果不是因為我擅自的沖動,我、我們也不必到現在都還擔驚受怕被報復……嗚嗚嗚都怪我……池徹……我、我是我們全家的罪人……” 我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幾年來,這些過不去的罪惡感密不透風地裹挾著她,就像當初那把刀刃折彎的菜刀并未消失,而是橫亙在她胸腔里,若隱若現,時不時發作。每當家里遇到任何坎坷,那把刀都會轉動方向,刺進她骨骼血rou,強迫她憶起當時,永遠都無法安寧。 俞清昀在池徹懷里抽噎著,每一寸吐息都在顫抖,渾身無力地往下滑,整個人哭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沒事,阿昀,沒關系的,咱不回憶了?!背貜匾皇謸г谒髶纹鹚萑跎眢w的重量,一手幫她撫著眼淚,目光有力地看向她,“阿昀,你看著我,你聽我說。從現在開始,你把這段記憶從腦子里刪除掉,就當從未有過,好嗎阿昀?” 俞清昀有氣無力地半睜著眼,長而密的睫毛潮濕掛著淚水,神情呆滯,緩慢抽泣著,像是七魂六魄都被抽走。 池徹凸出喉結滾了滾,再次將她摟進懷里,收緊了臂膀的力量。 “不回憶了,不回憶了?!彼従徶貜椭?,聲音低沉,不知是在跟她說還是跟自己說,“就當從未有過?!?/br> 就當從未有過。 - 今年的大年過得尤其安靜,魏明澤被拘留事件爆發后,俞清昀和俞華月又陷入時隔三年以來的冷戰。 除了日常照料俞華月吃藥和去醫院做檢查,其余幾乎所有時刻,俞清昀都緘默,又變回了三年半前時,那副沒有靈魂的行尸走rou。 年后,池徹開車帶著俞清昀和俞華月一同去拘留所接魏明澤出來。 魏明澤灰頭土臉地抱著包裹走出拘留所,本以為會被劈頭蓋臉一頓罵,車上的人卻一個比一個沉默。 除了他找話題聊時,脫口而出說池徹車上怎么換零件了時,俞清昀突然問了他一句:“你們倆認識?” 魏明澤大驚失色地擺手,說他今天和池徹是第一次見,只是他對這車品牌挺了解,而后小心翼翼透過后視鏡觀察俞清昀神態,卻見后者只是愣愣點了下頭:“哦?!?/br> 再無別的后,他才抹著額角的汗,長舒出一口氣。 這場冷戰一直維持到了三月初,長北大學開學。 天氣轉暖,俞清昀心緒總算一天一天地好了起來,臉上偶爾也出現了笑意,而她情緒徹底好起來那天,是eric教授團隊的靶向藥終于通過層層復雜的手續,從國外寄回了國,拿到了她手上。 巧的是,eric教授所在的m國大學還正好和長北大學有交換生項目,經過和她這段時間的交流,eric教授十分賞識她,今天俞清昀跟她反饋靶向藥物流信息時,她還熱情邀請她交換過去m國跟著她一塊兒學習一年。 不過俞清昀婉拒了。 現在雖然俞華月這病有了希望,但總歸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俞清昀說她還是打算待在母親身邊多盡孝,況且……她有些害羞地說,她男朋友也還在這邊。 eric教授便也就沒強求,只笑著感慨了一句,what a lovely girl,然后讓她若是改變想法隨時聯系她。 池徹又報名參加了一年一度的長北穿越機競速賽,依然是五月中的比賽時間,現下正閉關訓練中。經過去年比賽的加熱,今年比賽的關注度又達到了新高,參與選手除了去年的盧卡斯選手,還有好幾個國內外頂尖飛手,激烈程度可見一斑。 一切都似乎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生活的重錘總是在不經意間落到頭上,在一呼一吸間,就把你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城墻砸得面目全非。 俞清昀拿著藥興高采烈地回去馥郁區,一推開門,看見俞華月暈倒在客廳里不省人事,座機聽筒垂在旁邊,屏幕顯示著只輸入了一半的俞清昀號碼。 救護車很快趕到,俞清昀坐在響徹天際的嗚隆嗚隆聲的救護車里,無助而慌亂,渾身不住顫抖,手里剛拿到的靶向藥還完好未拆封。 救護車連闖了好幾個紅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搶救室里,醫護人員在對俞華月做著搶救措施,隔著一道透明的落地玻璃,除顫器的電流聲一下又一下震動耳膜。 不遠不近的位置里,俞華月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卻偏過頭來望向俞清昀,呼吸器里嘴一張一合,霧氣散去了又模糊。 俞清昀知曉她大概是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于是連忙踉蹌著進去,緊握住她手,卻只感覺到那雙枯黑的手已經在一點點地在流逝熱度。 她對著俞華月不住地點頭,一邊用力睜大了瞳孔,一邊把耳朵湊過去。 在閉上眼前,俞華月竭盡全力,發出了很輕很細的聲音。 很簡單的三個字。 “對不起?!?/br> 巨大的負疚感在這一刻席卷上來,像塊巨石壓在俞清昀背脊上,把她整個人重重地錘倒在地上。 …… 壓迫神經的一道持續而又尖銳的“滴”聲后,俞清昀聽見醫生重重嘆了口氣,跟她說了聲抱歉。 那一刻,俞清昀卻沒有過多的實感,只覺頭腦恍惚。 手里緊握著的俞華月的手還尚存溫度,她緩緩蹲下身,腰背躬成一張緊繃的弦,視線盯著斜下方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心有靈犀,俞清昀衣兜里手機震動聲響起。 她極為緩慢地眨了眨眼,摸出來手機,做任務似的摁了接聽。 “喂?!?/br> 池徹的聲音和著電流聲傳過來。 她沒回答。 漫長的十秒后。 池徹說:“阿昀?!?/br> 俞清昀終于用力垂下頭,抱著手機,緊捂住臉,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說: 阿昀。 最多兩章進入重逢,上部因為有背景介紹和配角戲份所以會多點,下部幾乎都是二人轉。 第66章 六十六束光